家去。五姑姑家在北鄉。我走到半路上,突然又下起了雪。我走著走著,雪越來越大。本來路就不熟,那樣的村道都被雪覆蓋了。我迷路了!那些路邊的村莊,在新舊雪中,彷彿穿上嶄新棉襖的鄉下娃,都一個模樣。我踩著小腿肚深的雪,艱難地走著,幾乎絕望了。路邊的人家本來不多,門又都關得緊緊的。整個田野沒有一個活物。我越走越緊張,心都要從胸口跳了出來。忽然在遠遠的地方,我見著一個火紅的衣裳。我加快腳步想趕過去問路。快到跟前,見那紅色的棉襖的胸口抱一大捧碧綠的水芹菜!一個女人,紅衣,綠的植物,在一望無際的雪地裡。簡直就是一幅畫!走近一看:姑姑!我的五姑姑!我大叫了一聲:“五姑!”
雨·雪·霧(3)
五姑回頭一望,那個驚喜:“你怎麼來啦?!”抱著一胸的碧綠愣在那裡。
——我?我真想一頭撞到五姑的懷裡!
進了屋,五姑撣掉我滿身滿頭的雪,從燒得紅彤彤的鍋膛裡,給我掏出一個滾熱的紅薯。我扎叉著手接住,燙得我顛來倒去的直哈氣。紅薯香極了!
稍大一點年歲的時候,我有了憂傷,於是愛好上文學。那簡直是痴迷極了。我們有了一個小圈子。有時幾個文友徹夜長談,多以西門小街錢家為據點。深夜我從西門小街回家,街上沒有一個人,在小巷中,聽到的只有自己的足音。冬天,有時下半夜一兩點,一推門,喝!外面又是一場好大的雪,把一個縣城埋得嚴嚴實實。屋頂、草垛,門口斜放著的籃子,都被雪覆蓋了。連牆邊扔的一隻爛皮鞋,裡面都是滿滿當當的雪,彷彿是上蒼偷偷給我們人類送來的禮品。我踩著嶄新潔白的新雪,足下吱吱有聲,高一腳,低一腳,走在西門老街的深巷裡,可是內心一點都不寂寞,卻有著無盡的溫暖。一個晚上的長聊,彷彿自己又有所收穫,內心自足而快樂,並不感到時令是如何的變換,歲月是如何地悄悄流走。覺得反正年青呢,生命還長,總是有做不完的事,讀不完的書。
我帶著新雪一樣的情懷,去做一個美麗的夢。
霧
霧真大。
這幾天霧真大。
霧在城市的街道上低徊,輕煙一樣,只是溼溼的。城市的天空早早地就昏暗下來。街道上似乎也溼溼的。那些忙亂和焦躁的汽車,也早早地開啟了車燈。它們甲殼蟲一樣地爬行;路邊的行人,也在匆匆地行走。那些男人、女人、老人,他們臉上沒有表情,在匆匆地趕路。年青時尚的女人,斜挎著皮包,腳步匆匆,——回家?約會?看電影?女人走過天橋(這裡有一座天橋),腳下很有力量。她們臉上的表情是自負的、是安靜的、是甜蜜的。那些年青的女孩,臉上的表情是單純的,是和這個低徊的濃霧的天不一樣的。
我走過一家郵局,進書報亭瀏覽了一番報刊。各種雜誌、書、報林林總總,眼睛睃巡一番,並無所獲。走過天橋,匆匆地行人,緊張地在行走。我無所事事,拐進一家小書店。這是一家我常來的書店。什麼書放在什麼位置,心裡都清楚得很。增加了什麼新書,我大抵會一眼發現。常會走過去翻一翻,又放下。買和不買都是一種習慣。進書店逛逛,是一種生活方式,與買書無關。我的消遣大抵與書籍有關。
黃昏完全降臨。路燈昏黃無力。
街道上的汽車,已不似先前那麼的擁擠和焦慮,行人也少了許多。
我走出書店,本意去一家豆漿店。可走過一個麵包房,我卻拐了進去。因為一個女孩。這是一個夢一樣的女孩。她夢一樣的眼睛,和夢一樣的臉龐。她健康極了。她推門進去,麵包房的門鈴叮鈴鈴一陣脆響。麵包房的燈光總是很美。那些麵包在燈光下,發出誘人的色彩。蕎麥麵包、三明治、蛋撻、毛毛蟲……麵包居然叫毛毛蟲。只是因為上面撒了許多肉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