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姨娘頭也不抬,淡然回道:“家裡灶間新近添了位做菜師傅。”
爹爹沉吟片刻,評道:“甚好。”
一頓飯不到一個時辰便過去了,飯畢我帶了宵兒回院子裡,但見那宋席遠送來的大鷯哥站在架子上搖頭擺尾來來去去瞅著我,勉力張了張嘴,卻始終沒能發出聲音,於是繼續煩悶憂鬱地走來走去,這鳥兒也不知怎麼了,過去呱噪非常,近些日子倒是一言不發,悶頭踱步的模樣頗顯出幾分詩人的憂鬱氣質。
說起這大鷯哥,家裡人見它聰明伶俐也不是沒教過它念些陽春白雪的詩詞,孰料它一句也不肯念,只記得宋席遠教的些淫詞豔曲,還常會自問自答說些叫人哭笑不得的話。
譬如它總喜歡問:“妙妙,我們重圓吧?”
接著自己流利接道:“好。”
又問:“妙妙,我宋三可好?”
當下又馬不停蹄學了女聲自續道:“席遠,開天闢地你最倜儻。”末了還佐以歡快的江南小調“我們倆划著船兒採楊梅呀採楊梅……”
別說,這扭捏的女聲倒學得幾分像。只是,那日這鷯哥在架子上歡騰撲稜著自娛自樂之時,恰逢那灶廚師傅初上門。一時叫我幾分尷尬。幸得那灶廚師傅只是淡淡瞧了它一眼,並未多言,似乎也並未放在心上,日後給我們母子二人做菜時還不忘捎帶給這鷯哥餵食,倒也不計前嫌,將這鷯哥喂得毛色鋥光發亮、體態膘肥。
將湯圓安頓好後,我想了想,終是拾了道越過垂花門向後去那外宅灶房所在,但見灶房炎炎中一人正坐於遍地瓜果菜蔬之間,纖長的手捻了簇青翠在看,眉宇間霽月浮雲疏疏朗朗,那姿態氣韻不免叫人聯想到園中一倚欄雅士在攀枝吟詩,實則細細一看,此人指間青翠不過是株水芹菜,實在與那些陽春白雪的銀杏楊柳沒丁點關係。
一旁灶頭上擺了些零星飯菜,紋絲未動。那人轉頭對我微微一笑,齒若編貝,“你來了?”
分明是一件俗之又俗的圍裙,系在他身上卻有種別人學不來的出塵韻味,連帶著一旁地上笨拙的冬瓜土氣的大蔥都一併與有榮焉雅緻起來,仿若可與那荷塘月下的芍藥柳榕競相媲美。
我一時愣了愣,直到瞧見他明眸中漾起的漣漣笑意方才低了低頭回神問他:“你怎麼還沒吃飯?”
“可巧剛才他們採辦了些新鮮菜蔬回來,我便順帶看看。”他不甚以為意,淺笑了下。
我看了看他手上的水芹菜和腰間的圍裙,想起那本來指間應執的硃砂筆,腰間應珮的玉綬帶,心中融融一動,鼻尖又酸了酸,垂下眼簾低低道:“委屈你了。”
聞言,見他放下水芹菜,起身靠近我,將額頭抵在我的髮間,呢喃嘈切道:“這是什麼話,我如今甘之如飴尚且來不及,又豈有委屈之說?古人有云:小隱隱於野,中隱隱於市,大隱隱於朝,我如今可算得巨隱隱於廚,真正算得是塞外隱士了。況且,食君之祿,分君之憂也是應當。只是——”聽得他拖了個長音在我髮間輕輕一笑,幾分調侃道:“只是我這般忠心可鑑日月可表,君可有賞?”
小白兔?椰菜花?
“只是我這般忠心可鑑日月可表,君可有賞?”
我面上一熱,別過頭去,想了想又抬起頭,對上他那雙浸墨染月的烏眸,“有賞,自然有賞。便封你做個‘沈府掌勺第一廚’,可好?”
裴衍禎目盛淺波望著我,伸手脈脈撫上我的眼尾,答非所問道:“宵兒長得真像你,尤其這雙水灩鳳目更是肖似非常。”他低下頭,捱得近得不能再近地貼了上來,雙手擒住我的手腕,“妙兒,你可是原諒我了呢?”唇間吐納暖暖地擦過我的唇瓣,悠悠,幽幽地散開去,剎那,心中有弦被輕輕撩撥了一下,一串羽音泠泠而過。
我懵懵看著他驀地鬆開我的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