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只給了句話:“神交既久,忝屬知己,無效俗輩之態。”
被彭雪琴引為知己,自然是要臉上放光的;但同時,又被當做後輩不大客氣地教訓了一番,這個閉門羹,吃得實在很有味道。趙景賢本在揚州督辦鹽務,為了招呼彭玉麟,提前趕回上海,卻也只好苦笑而返。
關卓凡一俟抵滬,便派圖林持了自己的名刺和事先備好的帖子,到彭玉麟下榻的公館,請彭玉麟次日過府相見。
彭玉麟原本是要次日親至清雅街投貼的,萬沒想到關卓凡動作如此之快,竟搶在了自己的前頭。這雖然是禮遇的表示,但他奉詔而來,按朝廷體制,自應主動求見上官,現在倒了過來,不由心下頗為不安。
第二天一大早,彭玉麟整肅衣冠,打轎往清雅街而來。
到了清雅苑,帖子遞了進去,過不多時,中門緩緩開啟,彭玉麟心中大大一跳:開中門?竟禮遇至此?
一個管家模樣的人小跑著過來,先打了個千兒:“給彭大人請安!”
直起身來,說道:“王爺吩咐,彭大人的轎子,請由中門一路抬了進去。”
彭玉麟又是大大一怔,搖了搖頭,說道:“這個可萬萬當不起!”
張順笑著說道:“王爺就是這麼吩咐的,彭大人不必客氣。”
彭玉麟正色說道:“這不是客氣。煩貴綱紀回稟王爺,國家體制,雖王爵亦不得輕擅,玉麟何人哉?敢僭越逾格至此?”
頓了一頓,說道:“王爺禮遇,彭某心感,我就走進去好了,轎子是無論如何不能走中門的——要不然,就擱在外牆的牆根罷。”
那怎麼可以?張順只好叫人開了右側門,將轎子抬了進去。
彭玉麟便由張順陪著,由中門走進了清雅苑。
張順一邊走,心裡一邊嘀咕:什麼“雖王爵亦不得輕擅”,這可是連王爺也掃進去啦,這個彭玉麟,嘿嘿,還真是名不虛傳。
進了二門,遠遠地便看見關卓凡輕袍緩帶,在二堂滴水簷下含笑立候。
彭玉麟快步走上臺階,下跪行禮。
關卓凡坦然受了他這一禮,然後伸出雙手,親手將他扶了起來。
咫尺之間,看得清楚,這彭玉麟,雖已到了知天命的年紀,但面容清癯,劍眉星目,眼中神光閃爍,炯炯逼人。關卓凡禁不住心裡暗喝一聲彩:好個美男子!襯得起他纏綿千古的那段情愫!
“英雄氣概美人風,鐵骨冰心有誰同?”關卓凡握著彭玉麟的手,慨然說道,“雪翁,仰慕已久,終得識荊,真正大慰平生!”
彭玉麟目光霍的一跳。
他立志畫十萬梅花,每成一畫,必自題一詩,無一雷同。“英雄氣概美人風,鐵骨冰心有誰同?”即出於他的一首詠梅詩,算是他最自得的詩句之一。只是這些詩作,彭玉麟向來只自澆胸中塊壘,少公之於同好,更未刊行,想不到軒郡王竟然曉得!
“慚愧,鄙陋之作,有汙王爺耳目。”
“雪翁,‘奮乎百世之上,百世之下,聞者莫不興起也’!這兩句詩,百世之下,有人吟詠起來,必依舊蕩氣迴腸!”
彭玉麟心頭火燙,連眼眶都微微的熱了。
“英雄鐵骨”自然是他彭雪琴,“美人冰心”自然是他的竹賓,他的梅姑。可是,知道他的心事的人不在少數,但在他面前,有哪個敢、有哪個會拿這個說事?
彭玉麟其實是世上第一等至情至性之人,這段蝕心刻骨的悲情,深埋心底數十年,除了一幅又一幅的梅花,再無可資排遣之道。中夜縈心,免不了一次又一次,咬碎銀牙,淚溼衣襟。
數十年來,當了他的面、大聲稱頌這段情愫的,關卓凡是第一人。彭玉麟聽在耳中,那種痛快,無可言喻,真正是直抉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