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越想越對,越走越快,結果在踏出荒草原之時,迎面遇上了一位老相識。此老相識膘肥體壯臉長,不是旁人,正是馱了他一路的戰馬。他這一趟走得悲憤交加,這馬似乎是遭了盜賊,此刻周身光溜溜的,也失去了整套的鞍轡。他本以為這馬昨天在逃竄之時中了流彈,已經是沒命了的,可如今圍著它走了一圈,他發現此馬安然無恙。而且因為盡情地啃了許久乾草,肚子裡有了食,看著比昨天還精神了一點。
他認識馬,馬也認識他,兩個活物相對無言,並肩一起踏上了歸路。露生始終是覺得周身做癢,一邊走,一邊不住地搓臉撓脖子。
如此慢慢走到了天光大亮,露生正是癢得抓心撓肝,忽然聽見遠方響起了馬蹄聲,暴雨似的轟隆隆而來。回頭向後一看,他看到了一大隊騎兵。
騎兵是不稀奇的,可為首的那人竟然是龍相。
龍相是個煙熏火燎的模樣,遙遙地看見露生,他回手一鞭狠抽在馬屁股上,隨即舉鞭對著露生一指,開始哈哈大笑。轉眼之間,他策馬飛馳到了露生近前。單手一勒韁繩,他上氣不接下氣的,依舊是笑,“你、你怎麼變成、變成……”他笑得前仰後合,人在馬背上險伶伶地亂晃,“變成關公了?!”
露生沒理他,垂下眼簾繼續向前走。
龍相一抖韁繩,讓自己的馬跟上了他,同時俯下身,用馬鞭子一下一下地捅他肩膀,“哎,你個王八蛋,怎麼真跑了?我後半夜打完仗,回來之後滿陣地找了一圈,沒找到你,還以為你讓狼叼去了,哈哈!”
露生甩不開他,如果向前快跑,必然也跑不過他的馬;當著眾士兵和他吵架,也是既無意義又失風度。勉強壓下了一口怒氣,他低聲說道:“我膽小。”
龍相抬手一拍胸膛,嗓門大得像打雷,豪氣干雲地嚷:“有我在,你怕什麼!”
露生忍無可忍地冷笑了一聲,“嗯,你真厲害。”
龍相又俯身趴在了馬背上,彷彿是要把嘴一直伸到露生耳邊,“告訴你個好訊息。趙大傻子,上西天啦!”
說完這話,他眼巴巴地看著露生,等著露生回答。然而露生只面無表情地向前一點頭,“哦。”
龍相眨巴眨巴眼睛,一本正經地又道:“後半夜,一發炮彈把他炸飛了。”他舉起攥著馬鞭子的右手,豎起食指慢慢劃了一道從上而下的拋物線,黑眼珠追著指尖轉,同時吹起了長而尖銳的口哨,模仿炮彈飛行時的刺耳聲音,“咻——轟!”
口水噴到了露生滾燙的紅臉上,他得意揚揚地繼續說道:“炸了!我的炮,我的彈,正落在了趙大傻子的指揮部上,連人帶房子,全炸沒了!”
露生又一點頭,“哦。”
龍相收斂了笑容,開始狐疑地審視露生,“你怎麼了?我打了勝仗,你怎麼不為我高興?”
露生答道:“我膽小,嚇著了。”
龍相對著他眨了眨眼睛,又伸舌頭舔了舔牙齒。像要吃了他似的,龍相嚥了一口唾沫,“你——你生氣了?”
露生口中不言,腳步不停,只從鼻子裡向外撥出兩道粗氣。
龍相把馬鞭子交到左手,騰出右手去拉扯露生的衣袖,“為什麼?我惹著你了?”
露生甩開了他的手。
龍相擰起兩道眉毛,想了又想,最後問道:“是不是因為我不跟你回家,你就生氣了?”
他在思考,露生也在思考。露生髮現龍相這話,乍一聽是沒有錯的。自己此行就是為了帶他回家,而最後他也的確是沒回家,自己也的確是生氣了。但事實上全然不是這麼回事。他不會因為龍相不聽話而生氣,不聽話是龍相的常態,聽話就不是龍相了。
但是他懶得多解釋,怕自己解釋到最後,把一顆心都掏出來給他看了,結果他冷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