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對,於是便指著一個站牌念道:“車——公——莊,這名字有趣……”說完乾巴巴地笑了兩聲,眼睛不住向一邊瞄過去。方隅卻彷彿沒有聽見,一直低著頭……夏小伊忿忿然把一個裝衣服的包打橫放倒,自己坐在上面,百無聊賴地左顧右盼,目光從一個一個冷冰冰的金屬站牌上掃過去,沒入頭頂灰藍色的天空裡。這也許該是一個值得紀念的畫面:清晨六點十分,整個北京城還沒從昨夜的燈紅酒綠中完全清醒過來,總有種紊亂和荒涼的餘音在偶爾盤旋的微風裡徘徊。西站外的公車站臺上坐著一個氣鼓鼓的年輕女孩,頭髮半長不長的自然捲曲著,一件藍白雙色連衣裙,裙角上滿是灰塵。女孩兒臉上紅撲撲的,一直望著天空,嘴角猶帶奇異微笑,渾身上下滿是青春的光彩、愛情的光彩、夢的光彩——這也許是後來成為頂尖女明星的夏小伊,一生之中最美麗的一個瞬間。
方隅在站牌和貼在站臺上的北京交通線路圖之間來回踱步了十分鐘,終於走過來對她笑笑,拎起地上的一件行李。夏小伊“呼”的一下跳將起來,問:“知道我們要去哪裡了,是不是?”方隅點點頭,回答:“跟我走吧,要倒車,”頓一頓他繼續解釋道,“我聽人說過,那裡的房租很便宜……”
房租的確很“便宜”,不免“便宜”的叫人灰心喪氣。
“……沒辦法,這是北京,我們先將就將就吧,”拿了鑰匙開著門,方隅低聲對夏小伊說,彷彿在表達歉意。夏小伊不敢再講什麼了,她生怕自己一開口,兩個人立刻就要抱頭痛哭起來——這是一間不足十平米的小屋子,一張木板搭在兩個長條凳上拼成的單人床;一臺“古意盎然”的木書桌(其中有一個抽屜裡丟著吃剩的半袋泡麵;另一個抽屜深處有一堆可疑的廢紙和一枚用過的保險套,夏小伊看到的時候臉突然紅了;最後一個抽屜從裡面死死卡住,兩個人費盡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沒開啟);一把風格與這個古董書桌十分搭配的吱呀作響的靠背椅——在所有這些東西上空,懸著一枚25瓦的燈泡,一按開關,就發出“嗞嗞”的聲音;沒有廚房;水管七八家共用;廁所全樓僅有兩個……“我們很快就會搬出去的!”夏小伊深吸一口氣大聲宣佈,好像正在和什麼人或事情做殊死搏鬥。可是他們在這裡整整住了九個月,到第九個月結束,他們才終於能負擔得起別處的房租,終於不用在這樣的地方再過一個夏天。
夏小伊憎恨夏天憎恨蟑螂憎恨下水永遠不通的廁所,憎恨那扇裝飾性大於實用性、不通風不透氣不朝陽的窗戶;她憎恨一碗七塊錢、湯像涮鍋水一樣汙濁的牛肉麵;憎恨一份十塊錢永遠不夠填飽肚子的蓋澆飯——後來她向芳鄰借用一隻小小的蜂窩煤爐子,天天小心陪笑臉並且主動負擔一大半煤錢,因為沒有廚房,房東又不允許在走廊上製造油煙,她和方隅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裡,每日的三餐都是一成不變的雜燴菜粥。
他們安居的地域,是北京城中的一奇。小山一樣的垃圾堆中,聳立著一棟棟三到五層高的醜陋盒子樓。這些建築物統統是天才的傑作,是在兩層甚至一層樓的地基上,像堆積木一樣堆出的龐然大物——夏小伊剛開始還常常擔心,萬一有個地震什麼的,這樓會不會也像積木那樣“譁”的一下散掉?後來因為要擔心的事情越來越多,習慣成自然,她也就漸漸安之若素。
自然,偶有空閒,夏小伊還是會胡思亂想的:自己此時所在的這個地方,這個積滿了全國各地不同方言的鴿子籠,難道真的是北京麼?她的那些香鬢衣冠高朋滿座的夢呢?她的那個燈紅酒綠香車美人的北京呢?她所看到的為什麼總是貴得叫人灰心的價碼——貴得叫人灰心的一切?
“……一切都會好的,”夏小伊對自己說——這是她的法力無邊的咒語。
——遠沒有那麼好,現實永遠悽風冷雨。方隅尋找工作的努力屢屢受挫,一個外地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