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運的是,齊誩以前到省人民醫院做過報道,和領導層有過一點點接觸,而且自己是電視臺記者,院方在新聞媒體面前總是要給些面子的。靠這層關係爭取到進入住院區的機會,對他而言並不困難。
齊誩不費什麼力氣便找到了女人所在的病房。
不過,女人不在病房內。
負責查房的護士告訴他,女人早上醒來後常常一個人走到一個僻靜的角落坐下,默默盯著玻璃窗發呆,一盯就是兩三個小時,很少跟護士或者別的病人交流。
“也不見她有家屬過來探望。”護士這麼說。
齊誩微微一愣,隨即在心裡輕輕苦笑了一下——沈媽媽,想不到我和你還有過相似的經歷呢。
“早上好。”
女人正呆呆望著窗外一片半陰半晴的灰色天空出神,忽然聽見一個清朗的聲音向她打招呼,猛地一驚,匆匆回過頭。
這個地方這個時段幾乎沒有什麼人來,連路過的醫生護士都很少。
此時,廊道上卻靜靜站著一個年輕人。
年輕人衣裝樸素簡練,很簡單的一件白色襯衫,扣紐扣的方式斯斯文文的,既有精神氣,又有幾分閒散,看上去很舒服。以長相而言稱不上讓人眼前一亮,但是眉目端正大方,連站姿都彬彬有禮,微微笑著的唇角抬上去便給人一種類似於清晨陽光的印象。
只可惜左手破壞了這個畫面。
一根吊帶把左臂上厚厚的一層石膏託在腰間,外套只有右邊袖子套了進去,左邊只是輕輕罩過肩膀。
任何人見了這副打扮都會知道他骨折過,倒也很好地解釋了他在醫院這種地方出現的理由。
但是女人臉色一下子變得蒼白並不是因為這個。
而是因為她認出了這個人——昨天遇到沈雁時,正是這個人站在旁邊,顯然是與沈雁同行的人。
“啊……”女人面無血色,渾身微微一僵,石頭般定定坐在原位動彈不得。
“阿姨,”齊誩當然注意到這一點,只是神態不改,仍舊朝她淡淡一笑,“真巧,您的病房也在這一層啊。”
說畢,沒有給女人起身離開的藉口,率先指了指她身側那個位置。
“阿姨要是不嫌棄,我可以坐這兒嗎?”
女人神色驚惶不定,卻又想不出可以拒絕的理由,只得埋下頭輕輕挪遠一點。在齊誩從容坐下的同時,她的一對鞋底不安地在地板上一遍又一遍地磨,似乎想盡快把時間消磨掉。
齊誩表面上在低頭撣去長凳上的灰,實際上眼睛一直注視著她的肢體語言。
“阿姨,”他又輕輕叫了一聲,“阿姨吃過早飯了嗎?”
女人不說話,匆匆搖頭。
“我知道,這裡食堂的東西實在不好吃啊。”齊誩有過親身住院的經驗,所說的話也句句像是自己真的還在住院一樣。
女人還是不說話。
沈雁和護士說過的話果然不假,她不喜歡交談,要她對自己這樣一個陌生人開口更是難上加難。
齊誩這時候微微一垂眼瞼,忽然“呵”地笑了笑。與其說笑,倒不如說是嘆息更合適。大約是對這樣的笑聲感到一絲詫異,女人稍稍側目打量他,只見他神情蕭索,半天看著地板不吭聲,視線停駐的時間也不知不覺延長了。
“不過……像我這種沒有家人過來探望的人,再難吃的東西也只能自己一個人慢慢嚥下去,”他低聲道,“不然還能怎麼辦?”
女人聽到這裡,握住的手恍惚一下鬆開了,不再死死抓著腕子。
鬆手也意味著鬆口。
如果世界上同病相憐的人可以相遇,那麼,機會最大的地方或許就是醫院了。共鳴往往是開啟話匣子的第一把鑰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