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些人更不要命了,把乳頭和陰毛也拋露給這巨大的陌生集體。二十多年前,我們失去了自家的浴室,母親帶我走進公共大澡堂,我就感受過類似的目瞪口呆:一望無際的皮肉多麼觸目驚心,多麼壯觀。
阿書自己也挑了一堆衣服試穿。她手腳忙碌,卻方寸不亂。不時抽空往我身上看一眼:唉,錯了,皮帶鉤鉤反了!這副耳環是這麼個戴法,你看!……
紅色的高跟皮鞋之所以只值五塊錢,是兩隻鞋順拐。阿書和我只得又回大筐邊去開荒。二十分鐘後找到一雙銀色皮鞋。我說這可不成,它們比我的腳足足大兩號。阿書說:五塊錢你還想美觀舒適呢?五塊錢能買到“不難看不受罪”,就特合算了!我說:可這就是受罪啊!她都沒工夫教育我,下巴在空中劃個弧度,說:擦雙皮鞋還要三塊錢呢!大就大點兒,往鞋尖裡塞兩團面巾紙不就行了?想想你省下多少錢?省的錢不等於白撿?!
我們完成採購已是下午四點,夜色從城市的四周湧起。樓房的陰影漸漸濃重。街上人群也稠密起來,昏暗地匆匆挪動。我和阿書在地鐵站內告別。我剛想上車,她卻突然跑回來,說:不行不行,那些標籤兒!……
我問什麼標籤兒?
她顧不上跟我講清楚,只是動手將新買的衣服、鞋子、首飾上的標價牌一塊塊摘下來。摘得又快又仔細,一點兒損毀也沒有。然後她把標籤兒交到我手裡,讓我千萬別丟了它們。
我說:好的。
她說:等芭蕾舞看完了,你把它們再掛回去。
我說:掛什麼回去?
喏,你看——阿書示範道:我特意只撕個小口子,這樣,你一掛就掛回去了!她見我有待進一步開竅,便說:明天你乘車回來,把所有東西都退掉。明白了吧?
明白了。
明白個屁——你看,你明天把所有東西一退,你等於一分錢不花,就穿了這身衣服。懂了吧?
懂了。
懂個鬼!我告訴你,美國女人的禮服只穿一回;第二回你穿跟上回一樣的禮服,人家就覺得你這人寒磣。所以這五十塊錢,夠你一輩子買了退退了買,至少折騰十件禮服,知不知道?
知道了,知道了。
我想馬上擺脫阿書,跳上車。阿書說她對我腦子裡正想什麼一清二楚。她說:你在想,這個阿書可真能禍害人家的生意……
你可不禍害人家的生意。
我還不是為你好?再說,即便你買了退退了買,那五十塊錢也是幫他們週轉。你替他們難受什麼?
我表示我一點兒也不替這些靠吸移民的血發達的闊佬們難受。阿書這才把我往車門裡一推,像是一個長輩終於看見她智力差勁的孩子出現一項突破性成長,累壞了的那一種寬慰。�
劇場的燈暗下來,我旁邊的座位仍空著。一張票的票價是一百一十元。十分鐘過去,我不禁想到,五塊錢沒了;到了半小時過去,我幾乎沒心思看舞臺上了,而是不時向黑洞洞的人口處回頭。幕間休息時,我看著璀璨的女人們端著瓊漿般各色酒液,在一樓大廳遊動、飄行,揮起雪白胳膊招呼著彼此,鑽石戒指與手鍊送著晶亮飛吻。全華盛頓百分之十的鑽石、紅、藍寶石都聚集在這裡,香水氣帶著殺傷力,壓迫人們的呼吸。我看見鏡中一個年輕女人,身上是深夜的幽藍和幾星銀光,心想,不錯啊,一點兒破綻也沒有,誰能看出她這身裝扮的標價是五十元?那兩顆假鑽石和假藍寶石拼鑲的耳墜,比任何真貨都華麗。
女人們都很美麗:雪白的脖子、胸脯、肩膀;紅色、粉色、桃紅的指甲舞蹈出種種雅緻優美的手勢、姿態。全華盛頓美麗的胸、肩、臂有百分之五聚集在這裡。一年不多的幾回裸露——以上千元的衣裙、上萬元的珠寶裝飾烘托的昂貴裸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