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裸露與那間巨大試衣間裡的裸露,平行地列在我的意識中:什麼樣的天大差別?那些雜七雜八的膚色,無形無狀的肉體……鏡子中年輕的女人露出削薄的胸,黃色面板托起一顆亂真的珠寶;除了這價值五十元的裝扮能馬馬虎虎使她混在這個人群裡;而那偽仿珠寶之下的膚色和形骸,是絕對矇混不過去的;那早年的營養不良、曾經的限量糧食、肉與糖,以及如夢的巧克力冰淇淋,所有的童年和少年時代所錯過的,都被黃色面板和細弱形骸記載得一清二楚。�
鈴聲響起,人們還不捨得停止自己的美麗競賽。直到場內轟然奏樂,大廳才漸漸冷清。�
我心裡替安德烈作痛:一百一十元的半拉已經沒了。他跟我約好,開演前一小時在劇場附近的自助餐館見面。他把黑西服帶去了辦公室。因此他會直接從辦公室到餐館。整個下半場演出,我在不斷為安德烈的失約尋找道理。大幕合上後,我慢慢隨著人群退場,卻發現一個高個子站在最後一排衝我微笑。�
我說:你沒錯過謝幕吧?�
他說:嗨,你很漂亮。�
我說:可不,好幾個人跟我搭訕,非給我留電話。�
他說:換了我,我碰上這麼個孤單單的漂亮妞,就馬上告訴她,唉,我單身!�
我說:我以為你給充軍到海灣戰爭前線去了。�
他說:頭兒找我談話。�
他姿態輕鬆,笑容瀟灑,說我的裝束如何有種低調的高貴,令他驕傲。我卻感到事情有些疑點。他也明白我極想接近這疑點。他的瞎吹捧證明我的懷疑有根據。�
回家的路上,我們都很沉默。他開車的樣子比平常專注得多。�
過了十分鐘,他說:不用害怕。�
我說:害怕什麼?�
沒什麼。所以你不用怕。�
他一隻手伸過來,撫摸我的頭髮。然後,他將我摟過去,讓我的腦袋靠在他右肩上。他僅用左手握方向盤,右手輕輕擼著我的肩。他認為我這樣的人沒有童年。因為童年該有生日蛋糕、聖誕禮物,復活節印有彩色圖案的雞蛋,無數的動畫片,以及迪斯尼樂園。他這樣認為時,眼中的憂傷非常動人,並使他有種聖者般的淡遠廣漠的神情。他在這個時候覺得,被動亂和貧困剝奪了做孩子權力的中國孩子們此刻全濃縮在我身上;全人類欠著我們的情分因而濃縮成他對我的愛。他對我的愛遠超過了男性對女性的;全人類對我們童年的照料不周或完全失職,都該由他來清算。�
他說:我不去布伊諾斯艾利斯,也沒什麼。�
我等待那疑點徹底化開。�
頭兒告訴我,我的派遣被推遲了。他們說,暫時凍結我的一切對外派遣。不是很好嗎?我用不著遠離你。我發現深藍色非常配你。�
我知道他對布伊諾斯艾利斯的嚮往。我伸出右手,撫摸他的臉頰。我冰涼的撫摸讓他明白我已知道他的代價,為了我而付出的代價。他的右手在我肩上拍幾下,掌心的溫暖透過大衣,滲入我的肌膚。他希望我在他這兒找到一如既往的沉穩、無所謂。�
“怎麼樣?休了個很好的假期?”便衣福茨聲音悅耳。
“很好。”我就知道你會打電話來。你夠準時的:晚上十點。
我知道理查什麼都清楚。他也知道我知道他如何清楚。他和我都不徒勞地假裝彼此周旋很有必要。因此我們乾脆不玩“魔高一尺,道高一丈”的遊戲。
“戴維斯先生怎麼樣?”
“很好。”
“那就好極了。”
我等著他完成他的禮貌。
“我也帶著我的女兒出去小小度了個假。我告訴過你嗎?我和我的女朋友領養了一個韓國小女孩?”
“噢。”這事不是流行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