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天然妒忌是愚蠢的。他轉過臉說:“嗯?”是給我機會,把話問得聰明些。然後我便感覺他的手心有了些輕微的動作,似乎用著一股內向的力量,一股不想讓我和他自己察覺的力量,撫摸我的手。因為他的動作是內向的,於是也就不完全具體,我和他的手之間相隔的皮手套因而便是不存在的,回答直接進人了我的詢問。因此我和他之間相隔的面板、血液、軀體,也不再存在;我和他之間相隔的兩個下棋者,以及一整個盛著上百號人的空間,都不復存在。一個個體和另一個個體之間,竟有如此的捷徑去相遇和相識。他似乎感到了我的反應,儘管我認為自己一動不動。他手心的動作更微妙,而我想要的回答全在裡面了。我作為一個女性靈肉所追問的一切,他作為一具男性靈肉都一一作了解答。我不知我問的都是些什麼,但他的回答無一不準確。這個過程如同兩個導體的溝通;最內在最精確的溝通,不需要藉助任何物質形態的線路或渠道,不必去物質世界先兜個圈子,繞趟冤枉的彎路。
原來什麼都在其中了:為此動作命名,為此向自己作交待,全在其中,而“其中”,便是完整的一大片省略。或者:忽略。
我不必再去看他的臉,去尋找他眼中的回答。他的臉和眼睛都是要讓我兜圈子,走入歧途的。
我感到一股陌生的渴望突然爆發,又立刻被他滿足了。緊接著又是更強烈的一股渴望,他再次給予了滿足。怎麼會這樣呢?難道這不就是兩隻手的活動嗎?他持續給我的回答和我持續生髮的渴求使我感到這經驗奇異得可怖。我不是個毫無男女經驗的女人啊!……
我開始領會“沉溺”是什麼意思。王阿花感到“沉溺”的威脅,而走向海青。王阿花是曉得厲害了。她在這裡第一次見到這個清俊的亞洲男性,他抿著嘴唇和她下了大半夜的棋。他離開時她的手便被他牽住,她把自己所有的方向都交給了他。他把她牽進他的車內;那時老福特還沒有徹頭徹尾地蒼老。那是個夏天的夜晚。一定是夏天。二十出頭的王阿花只有十六歲的小臉蛋和十五歲的不諳親吻的嘴唇。王阿花以十四歲女孩的動作,又笨拙又幼稚又積極地噘起嘴。他們的一個親吻延續了六七個月。他們不像所有美國適齡男女那樣瞎揮霍。一個吻的滋味可以無盡。里昂和王阿花肯定在六七個月之後才把吻全面完成,才邁出下一步。冬天的王阿花還是每週三次和里昂下圍棋。他們的肉體在你包圍我、我包圍你的黑白棋子中漸漸預備就緒。裹在放羊娃大皮襖裡的王阿花肯定是緩緩地抬起頭,看著里昂。里昂放下最後一顆棋子,喝乾杯子裡最後一口白開水。他牽著她的手走出去,在走往停車場時,她的每一步都是一步小小的溜冰。里昂在啟動極難啟動的老福特時專注之極,跟我在今晚目睹他亡命時一樣專注。倆人靈和肉的相融持續進展。他們偶爾講一句他們自己也不懂的談話,跟正在進展的事毫無關係。比如里昂問:冷嗎?王阿花回答:還好。或者里昂說:六個月前你下棋贏我的次數比現在低百分之二十。王阿花說:不對,現在我至少和你輸贏各半。他們說歸說,毫不影響事情的進展。王阿花頭一次感覺到下腹的抽搐——又深又內在又溫存地來了一次抽搐。一些她從未意識到的肌肉運動起來,也是循著同樣的內在、深奧、溫存的律動。她覺得原來“不可扼制”是真有其事。她也第一次感到扼制“不可扼制”是難以言喻的美味。事情露出了最初的形狀:肩、胸、腹部和小腹下的朦朧。王阿花和里昂摸黑認識著對方的肉體,那場愛撫從冬天延續到春天。初夏的一個夜晚,王阿花穿著白色T恤衫和藍色牛仔揹帶褲,褲腿是一圈毛邊,雙膝還好,還沒有太千篇一律地掏兩個洞,而是磨薄了百分之七十,剩了些白色的緯線;如同神經一般牽住創口。她染了頭髮,染成了最深的李子那種紫黑色。她的小臉蛋白得如同一片阿斯匹林,一邊吊一隻紅色的玻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