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了一分鐘,他又說:“你剛才說的嚴重後果……”
“沒錯。”
“能再講得具體些嗎?”
“對不起,今天我只能和你談到這裡。”你還要怎樣具體呢?!別裝著你不知道做個留學生是怎麼回事:她交不出好的學期終結作業,就拿不到“A”,如果不是門門課拿“A”,哪個教授推薦也沒用。我即便有天大魅力,從系裡教授一路腐蝕上去,把當權人物一個不剩地腐蝕掉,我也不能保證他們敢給一個把期終作業寫成糟粕的女留學生九千塊獎學金。
他清了清喉嚨,同時把領帶鬆了鬆。鬆開的領口露出他粗壯的脖子,一早用刮臉刀刮過的脖頸上一片密集的雞皮疙瘩。它們顆粒飽滿,每一顆都大得驚人。這是火雞的脖子。
“那麼,你當時被指派為戰場特別記者時,心情是?……”
“是特邀記者。”
“對不起。”
“沒關係。”
他嬰孩般純真的眼睛飛快眨動幾下。他心想,這女人真能瞎插嘴;這下好,我忘了我剛才說到哪了。
“你剛才問我,在當戰場特邀記者時的心情。”
“對對對。”
“我心情很激動。”就跟當年你們敬愛的肯尼迪總統向他的祖國人民說:“別問你的祖國給了你什麼,問一問你給了你的祖國什麼”,我全身血液裡也流竄著一股特殊的生物化學。那種生物化學可以使血液迅速升高溫度,迅速達到沸點。這種“咕嘟嘟”沸騰的血液使人放棄個人準則的道義和是非,揹負起他人的(他父親他兄長他親族他部落他種族他國家,總之,由無數他人組成的集體)道義和是非。你們敬愛的肯尼迪總統還要去裁決全人類的是非,干涉全人類的道義取向,在他進行這種他自認為崇高的裁決和干涉時,“我們可以揹負起任何負擔,跨越無論多遙遠的距離”,他在這時贏得的擁戴是你們給予一位民族英雄的——那種堅信自己民族正義的民族意志的化身。我跟你們一樣,聽任渾身血液“咕嘟嘟”地開鍋。堅信自己肩上背的不是被子褥子軍用雨衣,而是民族的意志、民族的期望。民族已高於正義和非正義,敬愛的肯尼迪總統讓你們別跟自己的政府過意不去,別去理論自己社會的是非,先把你們運過太平洋,去跟一幫黃面板、瘦小的陌生人玩命去。拳王阿里拒絕去萬里之外跟陌生人玩命,便被他的政府以民族和國家的名義逮捕了。拳王阿里平常玩命的時候多了,因而他在此刻出現了非常質樸的是非觀念:我天天揍的是有名有姓的對手;我憑什麼去揍那些我壓根兒不認得的人?我不能因為白宮和五角大樓那些陌生人想揍他們我就得揍他們;他們在熱帶雨林裡跟我八竿子打不著,我犯得上跟他們玩命嗎?白宮和五角大樓那種陌生人也跟我八竿子打不著,我犯得著為他們去玩命嗎?再說了,去揍一幫沒名沒姓熱帶雨林裡的陌生人,又有什麼接頭?!拳王的基本原則“TOBEORNOTTOBE”非常單純明瞭——揍,還是不揍。他的基本原則為他做出最終決定:不揍。
“……多麼有趣——越南人先後是我們共同的敵人,儘管我們兩國是敵對立場。”
“哈哈哈。”拳王阿里很英明,他知道山不轉水轉玩命的最終是白玩命,到頭來發現揍錯了人算誰的?他覺得你們這主義那主義有我什麼事?我的事就是好好揍真名實姓,有鼻子有眼,跟我叫板的對手。糊里糊塗去接糊里糊塗的陌生人,對拳王來說,不大地道。
“當時你對中越邊境衝突怎麼看?”
“當時我就是想當英雄。”
“你不管正義是否在自己一邊?”
“你呢?有沒有懷疑過正義在握?”
“當時我不懷疑。”
“噢。”所以你的便衣同僚們就去找劉先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