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小子原來很陰險。
“我沒有跟安德烈·戴維斯一塊兒去過聖誕晚會。”
“那你和他一塊兒去了哪裡?”
“我在北京的時候根本不知道世上有個叫安德烈·戴維斯的美國外交官。”
“難道我記錯了?你不是說過你們是在北京認識的,是在一個很大的聖誕晚會上?”
“我沒有說過我和戴維斯在北京見過面。”
“那你說過你們倆在哪裡見的面?”
這個表面憨厚的傢伙絕不像他看上去那麼弱智。他把我腦子攪成了一鍋糨糊。我一時竟想不起我曾經說的是實話還是謊話。不過根據我對自己的瞭解,我當時多半講的是謊話。可我的謊話我現在要背誦不下來,事情可能對我不利。
“我們當然是在美國認識的。”
“在美國什麼地方?”
“我到現在都對美國地理很無知。何況我剛到美國的時候。”
“是在馬里蘭州?”
“直到現在我都分不清馬里蘭州和密西根州有什麼不同。”
“但我敢打賭你能分清馬里蘭州和北京。”
“沒錯。所以我一再告訴你,我跟戴維斯不是在北京認識的。信不信由你。”
“你上次說你和戴維斯是在馬里蘭州一條公路上相遇的。”
“直到現在,美國所有的公路在我看都一模一樣。”
“印第安那和弗吉尼亞的公路,也一模一樣?”
“啊。”
“據我們瞭解的情況,你和戴維斯是在北京認識的。”
“不會吧。”
“你意思是我們不會了解這情況?”。
“我的意思是我並沒有在北京認識戴維斯。”
“也許你不認為那叫‘認識’。‘認識’得要點時間。是不是?”
“在中文裡,認識就是認識。認識屬於直覺。”
我開始在他腦子裡攪糨糊。
我見他嘴巴一動,恐怕他又想在我們倆之間做思路嚮導。我忙大聲說:“你懂‘悟’這個跟禪有關的字嗎?”他嘴又一動,我忙著再次截斷他:“等你懂了‘禪’中的‘悟’,就對我剛才講的‘認識’沒太大問題了。時間到了,我得馬上走。我的教授跟我約了六點見面,他得給我的期終作業提修改方案。再見。如果我們在聖誕前不再見面,那麼我提前祝你和你的全家聖誕快樂。聖誕到新年期間,我要離開芝加哥,所以也在這裡提前祝你新年好。不必送了,請留步。”�
我走了很遠還在想我那二十響連發的道別和道賀。大塊頭便衣瞪著眼看我動作和嘴皮子一樣麻利:穿衣、戴圍脖,背上幾十磅重的書包,脊樑領路飛快地退出那間審訊室,退出了長形的辦公室。
回到牧師家,我看見牧師太太的留言,說她寫了封信給我,已經擱在我臥室裡——她從我房門下面的縫裡塞進去的。
我當然明白那是什麼信。攆房客這類事很討厭,常常要傷和氣。常常有一堆賬要清算,而清算往往是靠扯皮來完成。扯皮就免不了兩敗俱傷。對於溫厚的牧師太太,這樣的事非常難為她。她知道不管我實質上多麼厚顏,但表面上還是含蓄、柔弱的禮儀之邦女子,她花些工夫把話用電腦寫出來,這樣事情變得婉轉不少。我想,既然是這樣一封信在我房裡等我,不妨晚些回房去。�
第35節
我從被我烤得焦黃的吊櫃裡取出一包泡麵,又去開冰箱取雞蛋。我已經很久沒買蔬菜了,見到冰箱裡有半袋碧綠的菠菜葉,不由得食慾中燒。我基本上已被房東捧出門了,一不做二不休乾脆再沾最後一點光——我從塑膠包裡掏出一把菠菜葉。十分鐘後,我的鍋裡有了色、香、味。我在留言板上來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