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聲音平板地問,“你覺得我像個怪物?不知道什麼時候會反過來把你吃了,是嗎?”
張家涵臉色發白,他看著我說不出話來,因為我指出的,可能是他也不願意去承認的東西,那些掩蓋在喜歡和照顧之下的醜陋的東西。
我深深凝視他的眼睛,我估量著裡面那種恐懼的深度,然後我不得不轉身進房間收拾我的揹包。
我不願意讓張家涵怕我,但我能理解他的恐懼,我可不就是一個怪物,在不見天日的地下室被關著,說不定就是因為我從小是個怪物。
東西早已準備好,從上次在醫院出來我就想走了,只是後來發生危險,我不能丟下張家涵而已。
但他也沒丟下我,我看著我的房間,那張床,在別人拿著槍衝進來之前,他下意識選擇了把我藏起來。
我一直也不明白人為什麼會下意識選擇犧牲自己的行為,但在那一瞬間,我有一個不切實際的想法,我想如果我沒催眠過張家涵就好了。
這種想法對催眠師而言無意義,我皺了皺眉,晃晃腦袋命令自己擯棄。
我揹著揹包走出來,張家涵還站在那,臉色還是很難看,全身在傳遞一種劇烈掙扎的痛苦,我走過去,伸出手想幫他清除了記憶,但他本能地後退了一步。
好像刺著我心臟的那根針變大了,狠狠地戳了一下,我疼得不得不微縮瞳孔。
那就這樣吧,我不再做多餘的事,於是我轉身就走。
“等等,小冰,你等等……”他撲上來攥緊我的手,急切而焦灼地說:“我不是那個意思,我不知怎麼就退了一步,我不是想避開你,真的真的,我道歉好嗎,我沒有怕你,小冰,你別走,你這孩子怎麼不聽話啊,我只是有點沒想通,你給我時間好不好,我只是個普通人,我要點時間接受家裡有個不尋常的孩子……”
“對我來說,”我轉頭看他,輕聲說,“沒有語言,只有慾望,慾望分真實與不真實兩種,你剛剛退後一步,是真實的。”
他急得眼睛裡湧上水霧。
“那個,”我想了想該用的禮貌用語,“打擾了。”
“不是這樣的……”
“再見。”我看著他的眼睛柔聲說,“鬆手吧,張家涵,張哥。”
他愣愣地鬆了手,我衝他微微一笑,然後轉身,開啟門,離開這個地方。
走的時候,我還記得把門輕輕闔上。劉慧卿告訴過我,如果用力甩門,是一種不禮貌的行為,如果表示對主人的尊重和對他招待的感謝,離去時要記得好好關門。
我想我學得挺快。
有些遺憾《大衛·科比菲爾》那本小說我還沒看完,雖然那本書從頭到尾充斥效率底下的人道主義精神,但我還是很喜歡看,那個故事適合在一間溫暖安全的房間裡看,當然手邊有一杯冒著熱氣的飲料,還有熟悉的人在同個空間做其他事或說話的聲音傳來更好。
那不是我習慣的讀書環境,我其實習慣縮在地下室唯一的高高的窗戶下精神高度緊張地翻閱一本書,因為有時候那裡會有陽光投射進來,在地上形成一個小小的光格子,光格子會隨著時間而挪動,它挪到哪,我就跟著挪到哪。
我比較了這兩種讀書環境,然後得出結論,後一種更能讓我飛速掌握知識。
我戴上帽子和耳機,開啟列儂的唱片,他在唱我喜歡的一首歌:
Our life together is so precious together
We have grown; we have grown
Although our love is still special
Let's take a chance and fl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