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會選上她……”
何飛靜靜聽他講完,才淡淡反駁道:“不是這樣的,林導,Sicily很有才能。我上個月寄給您的片子,您有看吧?那是真正的‘她’,看了就該明白的……”
林建國的笑聲戛然而止,微微眯起雙眼,滿臉的溝壑觸目驚心:“我看了,但那並不是演技,只不過說明在現實生活中,她就是那種飄忽不定的女人罷了……看看她演的女醫生——真是個笑話!”
何飛再次沉默,許久之後才開了口,語氣卻是前所未有的緩慢和謹慎:“人一旦真正決定什麼,就會發生改變的,一定會。那是Sicily的第一部作品,四年了,而她一直在變好,從來不曾放棄——即使……即使她沒有天賦也罷,天賦的才能其實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叫自己活下去、叫自己不斷變好的能力……她有這份能力,她一定能走到最後,這就夠了——這也是您教我的,林導,不是麼?”
“——你也有這份能力的,何飛!”林建國猛地截斷他的話,語氣中那股削薄的冷風不翼而飛,生生激越,鏗鏘似鐵,“可是你努力到‘最後’了麼?”
“……我沒有,不過Sicily一定會的!”訊號燈變換,何飛踩下煞車,回望身邊,直視著林建國的臉,“至少我年輕的時候,絕不敢吊在車門上豎中指;我可沒那個膽色。”
林建國一愕,隨即大笑起來,意興盎然:“沒錯沒錯,今天我的確看到了好戲!她是比你有魄力,她更像小越……根本就是個野丫頭!是了……怨不得我總覺得熟悉……不是長相,而是感覺,真的像小越,簡直一摸一樣了。這就是你的目的?何飛?你想要死掉的小越再次活過來?”
“不,小越是小越,Sicily是Sicily,不一樣。”
訊號燈再次變化,車子啟動,何飛說。這一次,他的目光直視前方,毫不動搖。
“……你真的不打算再演戲了麼?你的‘界限’不該在這裡。你若看上了哪個角色,只要說一聲,我全都留給你,怎麼樣?”
何飛的唇邊終於漾出一線微笑:“謝謝,林導。不過我不會再演戲了,多年前我就說過,我其實並不適合。”
“這話,我真想讓小越聽聽。”林建國終於氣惱。
“我早就告訴過她,她明白的,”何飛毫不動容,“當年……在西班牙向她求婚的那天晚上,我就是這麼對她說的——她最明白我。”
***
林建國終究一無所獲——何飛將他送到香格里拉酒店門前,欠身致意、微笑道別,然後便開著那部帶有明顯擦痕的保時捷跑車絕塵而去。林大導演望著那點逐漸遠去的藍色,只在忽然襲來的往事中氤氳了片刻,便抖抖肩,像撣去衣上灰點兒似的,將過去的影子拂落在地——隨即抬起腳,毫不留情地踩了上去。
往事已矣,過去了便過去了。困鎖於“過去”之中的人統統都是呆子,對此他敬謝不敏。
林建國很瞭解何飛,他們之間有著無法剪斷的關聯。畢竟十多年前,正是他在一條狹窄而傾斜的街巷裡,遇見了那個挨家挨戶送報紙的小小少年——不過是個再安靜不過的孩子,溫潤的眼幽幽望著你,有種特別的孤獨氣息;那一帶的報童不只他一個,也不是他叫得最大聲,可他的生意總是最好的。
那時候林建國不名一文,甚至連三餐都無以為繼,他雖也算是科班出身,卻畢竟與名校名師帶出來的天之驕子們判若雲泥。掙扎十年,早就被潦倒光陰磨滅了雄心壯志。可就是在那一天,在隔著初春薄薄雨絲見到何飛的那一天,他突然覺得上帝在向他微笑了,電影之神自空中徐徐飄落;剎那間空氣澄淨,宛若透明。
細雨、窄巷、賣報的蒼白少年交疊成那樣完美的畫面,幽靜而冰涼,就像是他充滿了失敗以及寂寥的前半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