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濟不僅把力作為宇宙的本源,而且將其看作泛生命存在的根本,賦予了其本體性的意義,從而提出了一種力本論的思想。
在中國思想傳統中,力的位置一直是缺席的。在原始社會,為了獲取事物,與大自然搏鬥,力作為一種感性的生命力量,尚有其一席之地。然而,當進入文明社會以後,在西周和儒家的思想中很早就出現了德的概念,德成為從宇宙秩序到社會秩序乃至心靈秩序的核心,世界之所以是有意義的,乃是因為它是有德的,宇宙的德性與人間的德性相通,構成了以儒家為中心的中國思想的核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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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同濟:緊張而豐富的心靈(4)
以德為中心的世界是一個禮的世界,它是與中國歷史上的天下意識一致的。只要天下不亡,這個世界就依然以華夏的禮為核心,按照普遍的、同一的德性原則來安排宇宙、社會和人心秩序。然而,19世紀中葉以後,天下在西方的堅船利炮衝擊下轟然倒塌,以華夏為中心的禮的世界徹底崩潰了。禮的世界瓦解以後,將是一個以什麼為主宰的天下?汪暉指出,在晚清,傳統天理觀的崩潰,帶來的是各種以科學為中心的公理觀的出現。其中最重要的、最有影響的公理觀,是嚴復介紹進來的“物競天擇”的社會進化論。這就為力在中國的登臺亮相,提供了一個廣闊的思想舞臺。嚴復雖然講力,講“鼓民力”,但在他這裡,力的含義比較狹窄,侷限在感性生命的體力層面。梁啟超也談力,但在梁那裡,力的內涵要複雜得多,有“心力”、“膽力”和“體力”三種,涵蓋了知性、意志和體力三個層面。值得注意的是,在晚清,梁啟超已經有了力本論的思想,他將力視作宇宙的本原,認為整個宇宙充滿了一種宇宙力。力是萬物的動力,是世界的源泉,世界之所以發生日新月異的變化,其淵源就在於這種無所不包的動力。
作為中國最早的啟蒙思想家,梁啟超的本意並不在真的對自然的宇宙秩序感興趣,他的關懷點僅僅在於:當德的世界崩潰之後,中國人應如何適應這個為“物競天擇”所主宰的世界?既然宇宙秩序與社會秩序和人心秩序相通,那麼,當宇宙將力作為自身的發展動力的話,那麼社會秩序和人心秩序也當如此。人的“心力”、“膽力”和“體力”,作為宇宙力的一部分,也應當成為人們世界觀的核心。這樣,力就代替德,成為從晚清到“五四”一股思想啟蒙的狂飆。從這裡我們可以看到,西方的現代性世界觀是以事實與價值的分離作為前提的,也就是說,從機械論的物理世界的客觀事實中,無法推出人間社會應當如何的結論。但在中國知識分子這裡,因為受到傳統的“天人合一”思維模式的影響,當需要論證力作為人生觀的價值合理性的時候,依然需要藉助宇宙論的事實性敘述。
林同濟顯然繼承了梁啟超的這種思維模式,他將歐洲科學革命以來的機械論宇宙觀予以泛化,用來解釋社會的變化和人生觀。不過,由於他受到了叔本華、尼采的唯意志論的影響,他所理解的力,就不僅僅是物理世界的機械作用,而是包含著人的意志力量的生命之力、創造之力。他相信,一切物都是力,一切人也是力。每一個人雖然力有大小,但力是人之所以為人的本質。林同濟以詩人的豪邁宣佈:“我即是力!”“有一分力,發一分光,那怕你不過是一螢火”!力不僅是人的本質,而且也是最基本的人生觀:在力的相互競爭的世界中,一切取決於與四周萬物的相對關係。你變動,人家會變動,你就會退步落後。因此,“你必須警醒,必須拼命,必須喚出全副的精神”。林同濟說,這種以力為中心的競爭拼命的人生觀,是哥白尼宇宙觀所賦予的重要啟示。
林同濟的力本論,以機械論的宇宙觀為基礎,加以尼采式的唯意志論改造,為力建立了一個超越的宇宙論背景。力,不僅是宇宙的本原,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