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死的坦然,可又死得不安生。他活著,沒給家裡帶來什麼好,他死了,那個進出自己家門的小夥子還是“漢奸崽子”。
枕頭洇溼了大片,和著厚厚的油灰黏黏的。他知道,他的老婆也懂他了。她可以給自己擦屎擦尿而不給自己擦眼淚,他就知道這個女人明白自己的心思了。可光是明白又有什麼用?
家裡一粒米也沒有了,其他的人家可以向國家申請點救濟糧,而自己不能,沒有那資格。家裡養得兩隻老母雞都餓得下不出蛋來了,也就斷了家中財路。沒錢又沒糧,可飯總得吃啊!所以,當兒子提出要到田裡偷割一些稻穗的時候,這個老實了一輩子也窩囊了一輩子行將就木的男人面無表情,沒有搖頭,也沒有點頭。
第九章 深夜捉賊
月黑風高。
除了“呼呼”的風聲,“唧唧”的蟲鳴,整個世界死一般寂靜。
隋小強趴在稻田裡已有好長時間了,他採下一簇稻穗,停下來,聽聽除了風聲和蟲鳴是不是還有其它什麼聲音。沒有,什麼也沒有,但他依舊不敢懈怠,每採一簇便再次停下來。等稻穗裝了半條編織袋,他覺出都有些心率不齊了。彷彿有種預感,不敢再採下去。靜靜地躺在兩行水稻的夾縫間,閉上眼,平衡呼吸。
不知過了多久,他的心平靜了些。睜開眼,還是隻有風聲和蟲鳴,便稍微有些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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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一直躺在這裡多好啊,這裡的世界除我之外沒有一個人,沒有誰再說我是漢奸崽子,我也不用再朝誰低眉順眼。風固然大了些,但空中沒有一絲纖塵,不然,星星也不會那麼明亮,向自己調皮地眨巴著眼睛。它們,知道我在做什麼嗎?我是在做賊呢,是偷公家的稻子,是挖社會主義牆腳。
小強不禁啞然失笑。這個,星星怎麼會知道?我的心思風兒能傳遞給它嗎?小強當然不會這麼浪漫。現實的問題是,怎麼把這半袋子稻穗偷運回家。家裡一粒米也沒有了,向親戚借的二斤玉米麵早已摻雜進地瓜葉和野菜變成麵糊糊進到爹孃和自己的肚子裡了。
忙碌了半天,他才覺得肚子咕咕叫起來。幾天沒正經進食,它早就提出抗議了。不是他不想理會,是想理會而沒有條件。有什麼法子,誰讓自己的爹是漢奸,誰讓自己從漢奸老婆的肚子裡爬出來?
他顧不得想這些,現在唯一做得就是讓爹孃早一點吃上新鮮的米粒。他弓著身,小跑著奔向路邊。坐在地堰上,眼光向村莊的方向注視著。其實,他什麼也看不見,除了天上的星星。他伸出手,連手指都看不到。他不僅不害怕,反倒感激老天爺給了自己這麼好的機會。天這麼暗,風又這麼大,看坡的民兵大概早都回家守著老婆娃兒睡大覺了。沒有人會知道,這個時候,還有這樣一個賊,如此大膽地深埋在暗夜之中。
小強,是母親給他起的名字,按說,他父親叫隋強,自己是不應該起這樣的名字的。但起名字的時候,母親不知道那個叫隋強的男人還活著,更不知道那個活著的男人還做了漢奸。娘想爹,把眼都哭腫了。後來娘告訴自己,為了紀念“死去”的爹,便起了這樣一個名字。爹回來了,有人勸娘把這名字改了,娘說:“那個男人是回來了,可回來的只是一具乾屍,跟死人一個樣兒了。”便也沒有另起別的名。好在,名字只是個記號,何況,像自己這號人,這輩子也出不了秀水村,有這麼個記號就足夠用了。
小強當然更忘不了這些年受的委屈。從記事起,全村的小孩子就都不跟自己玩,不光爹成了牛鬼蛇神,連自己也人不人鬼不鬼的。看到爹在人前低聲下氣的,他也學爹的樣兒,也一樣在人前低聲下氣。他忘記了自己活這麼大是不是笑過。好像有過一次,一個小女孩被一塊碎磚拌倒了,他扶起了她。那個小女孩馬上停止了哭聲,朝他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