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站了一會兒,侷促不安,突然,他對我揮揮手,東亮,我們都出去,乾脆把艙房讓給她吧。
河岸 67。沙發
父親終於走出了船艙,他從艙裡出來的時候,手裡還拿著一本《反杜林論》。
船民們很久沒見我父親出來了,終日不見陽光的艙內生活,使他的臉色日益蒼白,與船上男人黝黑的面孔形成天壤之別。他一出來,船民們條件反射,一大堆人群退潮般地往後退。我父親知道他們為什麼往後退,他嘴裡向船民們打著招呼,表情窘迫,眼睛裡充滿了歉意。父親對王六指說,老王,今天天氣不錯啊。王六指斜著眼睛看看河上灰暗的天空,還不錯呢,沒看見河上游都黑下來了,馬上要下雨的。父親看了看河上游的天空,眼睛裡的歉意更深了,是呀,我眼神不好了,那邊的天已經黑下來了,恐怕是要下雨的。他對大人表示了熱情和禮貌,怕冷落了孩子們,又去拍二福的腦袋,二福呀,好久沒見,你又長高了嘛。二福縮起脖子從我父親的手掌下躲開,忿忿地說,我根本沒長高,吃不上肉,怎麼長得高?父親滿臉尷尬,站在艙篷裡,等著船民們開口向他問好,孫喜明總算對我父親說了句關心的話語,庫書記出來了?你是該出來透透氣的,天天悶在艙下面,對身體不好。德盛女人的話聽起來也受用,她說,庫書記呀,都快不認識你了,外面放鞭炮也沒法把你引出來,還是艙裡的小可憐把你攆出來啦。
《河岸》:沙發(3)
我在旁邊明察秋毫。船民畢竟是船民,他們不會掩飾自己的眼神,眼神洩漏了天機。無論男女老少,目光都像一枚尖利的指南針,直指我父親的褲襠部位,無論是好奇還是猥褻,所有人的目光都無情地探究著我父親的褲襠。我覺得父親像一個裸身的小丑,站在舞臺的燈光裡。父親穿著一條灰色維尼綸的長褲,褲洞的紐扣扣得一絲不苟,周圍褶皺自然熨帖,看上去一切正常。船民們什麼也看不見,看不見不甘心,很多人的眼珠子瞪得比銅鈴還大,目光似乎要穿越維尼綸布料,親眼見證我父親半個*的秘密。他們還是看不見,看不見刺激了他們的想象,想象撕掉了一層*布,我注意到王六指和春生互相對視一眼,兩個人忽然擠眉弄眼起來。幾個女人的目光含蓄一些,是跳躍式的,那些目光從父親的下身一掠而過,跳到別處,跳到岸上,很快又熱切地返回原處。我看見櫻桃的母親摟著櫻桃做掩護,一隻手捂著嘴笑,櫻桃不解,扯她母親的衣袖,你笑什麼?櫻桃的母親就虎起臉打了女兒一下,你胡說什麼,誰在笑?我哪兒笑了?
父親臉色灰白,迎著眾人亂箭般的目光,我看見他弓了弓腰,弓腰是沒用的,他的羞恥無處可藏。我看見他的手慌亂地垂下,用《反杜林論》遮擋著褲襠,《反杜林論》也是沒用的,一本書遮不住父親的恥辱。我憤怒了。我的憤怒不僅針對船民的粗野,也針對我父親的怯懦。我過去拼命把父親往後艙門口推,你下去,快下去!我像父親命令兒子一樣對他喊,下去,看你的書去。父親一定知道我的用意,他退到艙門口,尷尬地站到船篷的陰影裡,我又去攆其他人,先推大勇,滾,滾開,別在我家船上,你們為什麼非要賴在我家船上?推了大勇我又推他妹妹,滾,滾回你們五號船去。我這麼大發雷霆,孫喜明他們知趣了,紛紛離開我家舷板,我們是該走,都走吧,艙裡還有個小可憐呢,讓她好好睡一會兒。櫻桃的母親也帶著兒女走了,但是她對我的態度有意見,嘴上一定要報仇,臨走丟下一句陰陽怪氣的話,這父子倆,把人家小女孩子藏在艙裡,還要攆人走,準備幹什麼啊?櫻桃母親說出這麼惡毒的話,我都不知道如何還擊了,德盛女人在一邊聽不下去,高聲道,櫻桃她媽,你說這種話要小心中風啊,明天落個歪嘴病可怎麼辦?
河岸 68。沙發
一場風波連著一場風波,七號船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