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靜下來了。一個神秘的禮物在寂靜中向我開啟,我家船艙裡的沙發像船中之船,載著一個陌生的小女孩往下游去。船隊已過養鴨場,河面變寬了,來往的船隻少了,船尾的浪聲反襯著船上死一般的寂靜,後艙裡的小女孩在睡夢中忽然驚叫了一聲,媽媽,媽媽在哪裡?那響亮的夢囈把我和父親都嚇了一跳,幸好她是在夢裡,她在沙發上焦躁地翻了個身,又睡著了。我注意到她的一隻襪子脫落了,小腳丫子正對著我,微微晃動著,閃著一圈模糊的白光。
我和父親守在艙門口,像兩個警衛員守護著一個沉睡的小女孩。父親沉默著,看上去滿腹心事,我不知道他是沉浸在自己的羞恥中,還是在為沙發上的小女孩犯愁。每逢這樣的場合,我先說話是不利的,說什麼都錯,我等著父親先說。果然,父親自己打破了沉默,他問我,這孩子的媽媽死了嗎?我說,多半是死了,投河自殺了吧。父親沉吟了一會兒,說,自殺就是逃避呀,她自己倒是解脫了,這小女孩以後要受苦了。書包 網 。 想看書來
《河岸》:沙發(4)
船過鹿橋村,德盛夫婦來了,來打探孩子的動靜。不知為什麼,那夫婦倆看上去一個喜不自禁,另一個鬼鬼祟祟。德盛女人問我,那孩子乖不乖?我說,還沒醒呢,睡得那麼死,我怎麼知道她乖不乖?德盛看看我,又看看我父親,臉上突然露出一種詭譎的神情,他推了推女人,你不是有話要跟庫書記說嗎?趁著現在沒閒人,快說呀!德盛女人瞪了男人一眼,說,我開玩笑的話,你倒當真了,我說了庫書記肯定要見笑的。我父親不解其意,看著德盛夫婦,你們有什麼話儘管說,我們船挨船的,是鄰居,千萬別見外。德盛女人扭捏起來,指著艙裡掩嘴一笑,也沒什麼,我看著這小女孩,不知怎麼就想起我自己來了,我小時候也是讓爹媽扔在碼頭上,我婆婆把我撿到船上養起來的,養大了就讓我嫁了德盛,誰不說我婆婆精明?積了德行了善,還順便攢下個兒媳婦。德盛在一邊催促女人,有話快說有屁快放,你繞什麼圈子?德盛女人打了德盛一下,不繞圈子,道理說不清!她對我父親說,庫書記你別嫌我多嘴,我看這孩子跟你們七號船是有緣分的,看看你們老少三個,其實都是一個命,庫書記,你的革命媽媽不是犧牲的嗎,東亮雖然有媽媽,可惜跑啦,這小可憐的媽媽呢,乾脆投水自盡啦,都是可憐人,你們三個有緣分呀!德盛聽得不耐煩,瞪著他女人說,天都黑了,你還繞圈子?有緣分怎麼的,你倒是快說呀。德盛女人被催得亂了方寸,終於說了,庫書記你別嫌我多嘴,你們船上沒女人呀,沒女人不行,要是把這小女孩留在船上,以後長大了就攢下——德盛女人沒有說下去,因為我父親慌張地打斷了她的話,不行不行,我們不養童養媳。父親不停地朝德盛夫婦擺手,苦笑著說,我知道你們是好意,可是你們不懂規章制度啊,撿一個孩子不是撿一隻小貓一隻小狗,很麻煩的,要登記要調查,誰家也不能隨便留的,別說這孩子這麼小,就是個現成的小媳婦大姑娘,也不能留!
河岸 69。沙發
我被德盛女人弄了個大紅臉,不知她怎麼想出來這個錦囊妙計。德盛女人對德盛翻著白眼,你看你看,我跟你說過庫書記不會同意的,你非要自討沒趣!說著她瞥了我一眼,表示遺憾,你們男人不會看女孩子呀,這孩子長大了一定會出落成個大美人的。她嘆了口氣,又朝後艙探出腦袋,集中精力去聽女孩甜蜜的呼聲,聽了一會兒她大發感慨,說,這孩子命很旺的,沒有爹媽照樣活,你們聽,她打呼打得多響,跟一頭小豬似的。
德盛夫婦給小女孩留下幾個玉米,怏怏地走了。河上的天空突然一暗,夜色慢慢垂下來,覆蓋了漫天的雨雲,岸變黑了,我家的後艙也黑了。小女孩還在睡。我和父親之間,突然被一種很古怪的氣氛包圍了,我父親想解釋什麼,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