剩下兩天了。
可他一個字也沒說,如何去參加歲考?
更重要的是,我要如何去面對那滿懷了希望卻必將失望的父母?
十幾天朝夕相處,我早已深深地憐惜著這個迷了路的孩子。
第十三天。
上午,抱他依在我懷中,握著他纖細的手繼續小溪流的畫,青山沒有畫完,一個念頭冒出來。
下點猛藥試試?
試還是不試?
安皇叔說阿朗聽不得馬字,提不得馬,更看不得馬,如果試壞了,怎麼辦?
試試吧,頂多他還是維持著這樣的現狀,沉睡不醒。
握著他的手繼續畫:“……溫暖的陽光照著,歡快的小鳥唱著,懶懶的白雲陪著,小溪輕快地流啊流,它的旅程再也不寂寞,它越來越堅信一定可以回到溫暖的家,找到它慈愛的媽媽。”
以前畫到這兒一張就算畫完了,可是現在我決定繼續:“咦,前面是誰在向這邊張望?毛茸茸的腦袋,烏亮亮的眼睛,瘦稜稜的身子,細伶伶的長腿,它滿臉微笑,在這兒等了一天又一天,等了一年又一年,等得渾身的毛髒乎乎,只為等它可愛的阿朗流回家。”
隨著“流回家”三字的結束,卡通般的灰馬已經畫完。
握在掌心的手,慢慢變成一隻跳動不安的鴿子,掙扎著要飛出我的手掌;濃密的睫毛快速顫動,懷裡的小小柔軟的身體脆弱地戰慄。
我把他往懷裡摟緊,手不肯松,繼續畫。
一邊,在他耳邊輕聲卻歡快地說:“阿朗也看到了它,認出了它,原來它是阿朗的小野兔啊,一直陪著阿朗長大的小野兔,——阿朗出去了五年,如今終於回來了,終於回到了溫暖的家。小野兔跑過來,高興得滿臉淚水:‘阿朗阿朗,我可愛的阿朗,你終於回來了。你認不出我了嗎?我是你的小野兔啊。’”
濃密的睫毛顫顫顫,他整個人全在不可控制地顫抖。
我一隻手摟著他,親著他的小臉,另一隻握著他的手,飛快地畫。
在他耳邊輕語:“阿朗,阿朗,別害怕,我是你的小野兔,你在我的懷抱,我現在就帶你回家。啊,別忘了,還有阿朗的白雲,也要一同帶回家,家裡有媽媽,她一直在等可愛的阿朗。”
灼熱的淚,一滴兩滴三滴,滴滴落在絹白的紙上,洇開,變成一朵朵墨色的桃花。
阿朗瘦小溫軟的身子緊靠了我,淚,自他的臉上飛快地往下滾,無聲。
彷彿無數的恐懼終於決堤,可以一瀉而出;彷彿一人絕望中獨行,穿過漫漫長夜、茫茫濃霧,越過萬水千山,終於看到了前方的燈光。
淚,繼續飛速往下滴;他依在我的懷中,一隻纖細的小手,慢慢伸過來,掌心全是汗,緊緊抓住我一根手指。
不知道瘦小的他哪兒來這麼大力氣,我的食指都快要被他掰斷了。
脆弱而又勇敢。
他似乎十分怕這灰馬,卻又下定決心面對它。
漂亮的小臉,尖瘦微翹的下巴,沉毅倔強的味道。
“別怕我啊,阿朗,”我把自己滿臉的濡溼塗抹在了阿朗小小的臉上,“我是你的小野兔,我等了你好久,終於等到你了。親親我吧,阿朗。”
筆在我們的手中飛快地動。
紙上的灰馬把它毛茸茸的腦袋湊過來,激動地親吻著一個漂亮的小男孩。小男孩慢慢走過去,
親上了小灰馬的眼睛。小灰馬的臉上,淚水,在歡快地奔流。那朵白雲飛過來,賴在小男孩的懷裡撒著嬌:“阿朗阿朗,帶我回家。”
懷中的阿朗盯著紙上的畫,慢慢不再顫慄,濃密的睫毛上掛著一滴晶瑩的淚珠。
我摟著他,一下一下撫著他的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