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好像是因為看到大家都蹲在地上,好像這是一種作客之道。只有他站著,他眼角一掃,對面角落裡還有人站著。倚靠在木架上,望著腿邊,望著那張檯面傾斜的小桌。桌上有幾頁紙,標記做得密密麻麻。場地左邊搭建起一堵牆,牆上有扇門,門外坐著個男演員,他在做準備,他要適時闖入浴室——
導演在大聲說話,像是在跟攝影師說話,又像是在與葉明珠商量:“要不要再坐高點?頭向後靠,脖子伸長,向後靠……閉上眼睛,唱歌,頭要略微搖擺,一邊唱一邊搖擺,大聲唱歌,你平時洗澡難道不唱歌?”
“當然不唱!”浴缸裡尖利的嗓音。
“你想象自己是個女學生,你快樂,你在洗澡,好舒服——你大聲唱歌。響一點!嘴要張開,張大!”
她的歌聲比樸季醒喝醉時唱得還難聽,可這是一部無聲電影,她只需要動動嘴唇。
“全都不許動!”這是樸季醒那口標準的中國北方話。
沒有反應,所有人都沒有反應。他衝到聚光燈下,他衝到浴缸邊上,有人在叫:“你是誰?出去!”
樸舉起那支盒子炮,朝頂棚上開一槍。他可以開一兩槍,老顧說,那是攝影棚,稀奇古怪的聲音是常有的事。關鍵是要在最短時間內控制住整個現場。你要威風,你要盯著導演,因為在那裡導演最威風,你要比他更威風,這樣你就能控制場面。
槍聲讓那盞聚光燈一陣晃動,是那根七八米長的伸縮杆在晃動,是那個舉著燈杆的工人差點從木架上摔下來。漸漸有人明白過來,蹲著的人就勢滾到地上,場務本來站著,一下跪到小桌背後。只有浴缸裡的葉明珠在尖叫。子彈打碎一隻燈泡,玻璃落到她的肩膀上。她撐著浴缸邊想要站起來——
樸季醒一把將她拖出浴缸,扔在地上。水淋淋的游泳衣貼在身上,小腹下有片陰影。她蜷縮在地上,她想盡量遮擋住要害部位。
樸季醒威風凜凜地舉著手槍,用左手指指那個攝影師(他一進來就找到那人):“你——出來。”
他讓小傅把攝影師從地上拉起來,從那堆蹲著的人裡拖出來,小傅把手槍對著他,要他準備好所有拍電影需要用的東西。要他扛著那臺沉重的35毫米攝影機,樸又指指地上那堆膠片盒,讓人把它們全部扛到車上。
“夠拍幾個小時的?”他問。
沒人回答他,他也不在乎。他只需把它們全搬上車。他們沒有開車過來,老顧早就來檢視過攝影棚,電影公司有自己的卡車,每天夜裡都停在棚外的院子裡。
所有人都要捆起來,老顧說。明天下午三點之前,所有人都不能離開那裡。那是一家小製片公司,那是個小攝影棚,沒有外人會來。他們喜歡夜裡工作,上午這些電影界人士都在睡大覺,沒有人會在上午闖進來。你要把他們全部捆起來,留兩個人看著他們,這樣就萬無一失,老顧說。
我們本來就人手很緊張,為什麼要這樣做。有什麼必要?他問過老顧。
“有必要。必須這樣。”老顧說:“這是你不懂的事,你不懂拍電影。你不懂電影的威力。民國十八年我在蘇聯,我看過那個電影。你知道愛森斯坦?你知道那個導演麼?那電影叫《十月》。拍的是攻打冬宮。可人家說,在那電影裡受傷的人,比真的還多,電影裡死的人,比起義時要多得多。勝利是很容易遺忘的,死幾個人也很容易忘記。留下來的只有電影。”
樸不太能聽懂他的話,樸覺得這些話高深莫測。他覺得老顧像是自言自語,像是在研究一個理論問題。
電影可以讓死一個人變成死十個人,只要攝影機換換位置。電影還可以讓人死得更好看,讓它變得乾乾淨淨,不會有腦漿,不會有抽搐,死亡會變成一個簡簡單單的印記。這話他能理解,電影可以讓死掉的人只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