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著幾條船,有農民自家的小船,搖到江心撒網打魚,偶而也有輪渡和貨船,各自發出不同的聲音,高低不一,像只透明簡單的曲子,搖啊飄啊,飄上城市的天空。五月的風裡裹著殘春曖昧的馨香,她們靜靜坐在櫻桃樹下,看流水無聲地遠去。不知誰開了個頭,幾個人都激動了,興奮了,卻似懂非懂,在春末夏初的藍天下拉扯著未來、生命、人生、希望,這些龐大宏偉的字眼。
酡馥常常回想,那時她們還沒滿十八歲,對命運充滿了置疑和敬畏。父母和老師都心焦,焦得要起火冒煙,一聲聲的語氣重得像泰山,不就是一場考試嗎?全世界都在給她們營造氣氛,窒息壓抑的氣氛,那是千軍萬馬過獨木橋,獨木橋那岸才有命運的光芒。酡馥一生都不會忘記,那年的夏天,她們剛完成了預考,剩下不多的日子,轉眼就要奔高考的殺場,那個一定命運的時刻,每個人都在嘆氣。“你就別嘆氣了。”孟穗對酡馥笑道:“你肯定考得上大學。”許安萍說:“人家酡馥是要考復旦的,我要是能過線就喊萬歲了!”曹飛燕仰頭看天,天上有隻孤獨的燕子:“你們三個都能上線,都能結果,而我就是這棵櫻桃樹,只開花不結果。”
酡馥覺得她們四個女孩也算有緣,讀了兩年的高中,也莫過於見面點頭的同學關係。那個夏天成全了她們的友誼,高二暑假,班上組織去華巖搞活動,她們無意走在了一起。起因是飛燕摔了一跤,鼻青臉腫,腳扭得走路都疼。許安萍的母親是醫生,有個小小的醫藥箱,這下正好派了用場,她給飛燕抹了碘酒,包上砂布。
酡馥不會忘記那個夏天的黃昏,落日西沉,殘霞把湖水映得光明橙亮,微風裡有野花青草的芳香,世界是光明的,也是透明的。回了學校,她們便成了好友,什麼秘密都說,心是水晶做的,好多人稱她們是“四人幫”。
預考接榜了,“四人幫”裡出了兩個第一,酡馥記得很清楚,飛燕是倒數第一,自己是狀元第一。她想安慰飛燕几句,飛燕頭一搖,先自嘲了:“謝天謝地,我還是過了預考的線,若不是你幫我,我連高考的資格都沒有,其實參加高考又如何呢? 我肯定上不了大學!” 安萍說:“現在說什麼都太早,要是你考場上超水平發揮呢?” 飛燕說:“你還能超水平發揮,可我明擺著就是浪費,浪費了三年青春,當初還不如讀藝校的舞蹈。”孟穗說:“既然都讀了,還是盡力考吧,就算上不了大學,讀個委培和自費也好啊。”
高考下來,結局既合乎情理,又出乎意料。酡馥算是正常發揮,以區狀元的身份上了復旦的新聞系,那是她的第一志願 …… 她夢寐以求的學校和專業。她努力想裝出平靜的樣子,但眼裡眉裡全是藏不住的喜氣,風一吹,頭髮絲都在笑。她怎麼不高興,人生的第一仗她打得這麼漂亮,開了個好頭,以後的路就好走了。
安萍欣喜過線,比酡馥笑得還開心,她可以讀師範的專科,馬列主義專業,好歹當了大學生。飛燕問她:“畢業後去哪兒,中學教政治?”安萍說:“那不一定,也可以進機關當幹部。”孟穗一聲不響,她落榜了,她高考前做了一個夢,榜上密密麻麻的名字,就是沒有自己的名字。她醒來後告訴她們,她們安慰她,夢是反的。夢沒有反,不敢想象的落榜,孟穗的一張臉紫得像葡萄。她和飛燕不同,她不過離錄取線差了三分,不象飛燕差得比火車還長。飛燕早有準備,再醜的分數也壞損不了她的心情。酡馥說:去查一下分數吧,我也覺得那不是你的成績,孟穗只是搖頭。
孟穗乾脆把自己鎖在家裡。她的世界冰寒徹骨,像南極的冰川。那些日子酡馥和安萍到處聚同學,謝老師,忙得不亦樂乎。特別是酡馥,當了狀元,雖然是區狀元,但也是狀元啊,而且還是女狀元,親友和鄰居都在起鬨,要酡馥家裡擺席大慶。酡馥開初不同意,但是拗不過父母。於是鞭炮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