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人一左一右挾持住的那兩兄弟中,努爾哈赤的反應很平靜,而舒爾哈齊卻死死咬住了嘴唇,顯然心情波動很大。他故意拖後半步。仍然落在最後,眼看那座烏漆墨黑的牢房就快過去的時候。他的耳朵敏銳地捕捉到了身後的牢房中飄來了幾個字眼。
“瑪法……它斯哈……哈哈濟……罕……勃極烈……”
儘管汪孚林勉強根據發音,分辨清楚了幾個詞語,比如瑪法指的是老爺又或者爺爺,勃極烈指的是大首領,罕要麼是認出了努爾哈赤,要麼就是汗王的意思,但大多數都是有聽沒有懂,其餘的就完全一抹黑了。他唯有在心裡暗歎,在遼東這地方,語言不通就等同於聾子。他快走幾步追上前頭的人,發現這些人不知道是沒聽見後頭的動靜,又或者聽見也沒當一回事,他想了想,乾脆就硬擠到了舒爾哈齊身後半步遠處。
果然,只有這個十歲少年沒有那麼深的城府,此時此刻眼睛裡滿是淚水,卻強行忍著沒掉下眼淚來。
很快,他就看到前頭的李如松停了下來,原來已經是到了最後一道鐵門。進去之後他就發現,一牆一門之隔的這裡赫然是第二層地牢的盡頭,木柵欄對面牆上的高處是七八盞油燈,雖然只能夠照亮眼前這一丁點地方,但比之前那昏暗已經好得多了。從他的位置,能夠看到裡頭盤腿坐著一個頭戴重枷,腳上鎖著鐐銬的漢子。人很消瘦,灰白頭髮和鬍子亂糟糟的,正往後靠在牆壁上閉目養神,彷彿對外間的動靜毫不在意,更沒有抬頭看他們這一行八個人。
此時此刻,努爾哈赤和舒爾哈齊兄弟被人兩兩架起胳膊提溜到了木柵欄前,因此完全能夠看清楚裡頭那名囚犯的樣子。
舒爾哈齊打心眼裡不肯相信之前就已經傳來的王杲被擒的訊息。儘管這個外祖父對他們說不上很看顧,但也任由他和大哥跟著那些教習其兒孫的勇士學過武藝,讓他和大哥學會了說明人的話,而且在建州女真人當中一向是頂天立地的大英雄,如今淪落成這樣子,無疑對他的憧憬來說是莫大的幻滅。
而努爾哈赤的心情就要複雜多了,一方面痛惜外祖父竟然被哈達貝勒王臺出賣,一方面卻也意識到這是自己的部族趁勢崛起的大好機會。可丟下自己兄弟倆的祖父和父親,還把他們當成自己部族的人嗎?
然而,他對李如松供述的話卻保留了一部分,覺昌安等人固然是先得到訊息匆忙離開的古勒寨,但王杲也事先為了儲存實力,讓長子阿臺悄悄帶著一部分心腹部眾悄然離開,而後自己留在古勒寨以觀風色,發現明軍竟然動了真格,這才虛懷納諫聽了來力紅的規勸又帶了一部分人馬撤退,而斷後的來力紅則是帶領剩下的人死戰,只這一仗就戰死了千餘人,他也因此被俘。至於王杲逃出古勒寨後,又是如何被王臺出賣送到了廣寧,他就真的不大知情了。
“瑪法……”
舒爾哈齊終究還小,忍了又忍之後,終究還是開腔叫了一聲。靠牆而坐的王杲一下子睜開了眼睛,等看清楚那兩個幾乎被人把腦袋按在木柵欄上的人影,他登時瞳孔猛地一收縮。因為光線的關係,他不但看清楚了正好在油燈光芒照射下的兩個外孫,也看清楚了他們左右緊緊抓住其胳膊的親兵,但更後頭的李如松和汪孚林。他隻影影綽綽能夠看到兩個身影。看不清是誰。
可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這兩兄弟落在遼東人手上,別人又把他們押來看自己,究竟想要幹什麼?
王杲深深吸了一口氣,隨即用嫻熟的漢語開口說道:“如果誰有話要對我說,不妨直接來,不要揪著兩個孩子!”
看到背靠牆壁的李如松瞅了自己一眼,汪孚林就搖了搖頭。低聲說道:“我只是來看看,一直騷擾得遼東不安寧,也不知道殺了多少遼東將領的王杲是不是有三頭六臂,順帶看看祖孫最後一面是個什麼情景,並沒有什麼話要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