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是另一個老頭,看著他被店員鎖在門內,我問店員:“原來守夜的老人呢?”店員問我:“你是他什麼人?”我:“我叫他二老爺。”店員說:“噢,他出了車禍,被他兒子接走了。你家的事,你應該知道呀。”二老爺前天沒去中山公園,去了八大處公園,他在路上被一輛高階轎車撞倒,轎車潛逃。他昏迷不醒,警察檢查出他身上有八百塊錢,說自殺的人往往會花光身上所有錢,判斷不是自殺,是一起正常的交通事故。
二老爺給商店留下的聯絡地址是次子家的,於是店員通知了次子。二老爺只在醫院住了一晚,因次子付不出住院費,買了些藥便將他接走。
我向店員要次子地址,店員不耐煩地說:“在店裡,已經鎖門了。你家的事,你應該知道呀!”
我直奔姥爺家,姥爺果然有次子地址。他問我做什麼用,我沒說二老爺出車禍的事,只說要走。姥爺心神不寧,一直把我送到衚衕口,我騎上大街,他仍站著不回。
畏懼地想到,兄弟的血緣令他有著不祥的預感,又悲哀地想到,我背叛了他。
二老爺次子因為一個食堂女工,永遠留在了郊區。我乘坐上741路公共汽車探望二老爺,眼見窗外逐漸荒涼。
在一條汙水河邊下車,河中的惡臭是玉淵潭數倍。汙水河邊列滿大塊石料砌成的平房,石頭未經過打磨,各具形態地拼湊在一起。
按照地址,我推開了一扇院門。
院中堆滿木柴,立著一把亮閃閃的砍刀。我喊了幾聲,無人回答,就徑直進屋。
一股尿臊氣刺鼻襲來,一個全裸的人跪在地上,被褥也在地上,滿是尿汙。看來他是因為尿床被扔了下來,扔他的人憤然離去。
走過去,我叫了聲:“二老爺!”他橫著腦袋看我,嘴角流下一道晶亮的口水。
我想把他抱上床,但他是軟軟的一塊,我不敢再向上抬,怕折斷了他的關節,就這樣把他兩腳離地抱在半空。
很奇怪,我沒有一點哀傷——很多年以後我才明白,自練拳的那一日起,我的感情機制便開始退化,尤其遭逢突變,更是冷靜無比,我已註定是一個高手。
也不知過去多久,一個拿著柴刀的老太太走進來,她皺紋深刻,眼睛很大,依然形狀美好,應該就是二老爺瘋了的老婆。
我把二老爺放在地上,說:“我是你丈夫的哥哥的外孫。”她:“什麼意思?”我:“親戚。”她驚喜地叫道:“親戚!”拉著我跑出屋。
我被她拉到一座小院門口,一個小孩在樹下玩土。她把柴刀遞給我,說:“親戚,你把樹給我砍了。”樹足有二十米高。我:“樹不是你的吧?”她:“我想要樹好多天了,我都沒柴燒了。”我:“你院子裡不是有好多木頭嗎?”她顯得很傷心,說:“不嘛,我就要那棵樹,你是親戚,你幫我。”我只好走到樹下,一刀砍去,小孩立刻哭起來,叫道:“爸媽,有人砍咱們家樹啦!”我倆轉身就跑,跑著跑著,她說:“停!不用跑,這地方沒人敢惹我。”我:“因為你有病?”她:“不,因為我兒子。”沿著漂滿垃圾的河,我倆穩步前行,她講述了次子的情況。次子作為清華大學的水電工,在這裡成為一個搬運工。他給一家腐乳廠幹活,一天裝車五至七輛,鍛鍊得兩臂如鐵,腰背如鋼。他是勞動標兵,每月都會得到一箱醬豆腐的獎勵。醬豆腐在他家堆積如山,有人勸他賣給商店,他總是兩眼一瞪,說:“不能賣!你懂不懂?那是榮譽。”他的榮譽很容易受到侵犯,所以經常打架。此地人都知道不能跟他說話,此人的榮譽範圍十分廣大,任何話都可能得罪他。
他至今未婚,下班後總去喝酒。他有一個名叫“大生”的酒友,此人離異,榮譽感比他還強,口才凌厲,罵盡天下人。聽他罵街,次子每次都非常開心。兩人一文一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