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啥了?”魏學賢一笑,說:“不會聽,還不會想嗎?有些事是禿子頭上的蝨子——明擺著。”
家廉把身體仰靠在椅背上,兩手抱著後腦勺,看著黑暗中像狂草似的葡萄藤,默然無語。邱德成和魏學賢越是把事情說得嚴重,他越想在心裡把整個事情弄個條分縷析。可是越想弄清楚,越覺得心裡是一團亂麻。他在魏家就這樣悶坐了許久才告辭出來。
魏學賢一直把他送出院外,說道:“老三,樹欲靜而風不止,山雨欲來風滿樓。這些話放在心裡好好想想,你就明白了。”家廉說:“我真不願意去想這些。”魏學賢看著他的背影漸去漸遠,直到完全隱進夜色,才關了院門回屋。他知道家廉心裡有很多疑惑,並正為這些疑惑苦惱著。他自己則因為比家廉多了一層透徹,苦惱裡還夾雜了一絲悲涼和不安,心裡有一種忽喇喇大廈將傾的不祥預感。
從魏家告辭出來,家廉又拐到中學去找家義。老遠看見屋裡黑著燈,他怕家義已經睡了。走到門前細看,見門上掛著鎖,人不知去了哪兒。他沮喪地在門前來回走,想等家義回來。巡夜的校工過來問:“那是誰呀?”聽說是找汪老師的,便說:“你還是別等了,他們開會不知要開到啥時候。”家廉只得慢慢折身回去。在他身後,文廟的石頭場子在溶溶月色中顯得那麼安靜,空曠。一輪弦月在大成殿傾斜的屋頂上寂寞地睜著眼。牌樓後的月公池裡,此起彼伏地一片蛙鳴。漢白玉的狀元橋在夜色裡只剩下灰濛濛的一個輪廓。
家義的會一直開到凌晨三點。以後很多年,他都為這個晚上馬拉松似的會議懊悔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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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邱德成特意到學校找了家義。兩人不敢在家義的寢室談話,裝做散步的樣子,一直下了東門河。伴著嘩嘩流淌的水聲,邱德成把給家廉說的話,又給家義交待一遍。
家義聯想到自己前段時間的積極表現,差點急出一身冷汗,兩手攥在一起,連叫:“這該咋辦?這該咋辦?”邱德成說:“你好好想想,有沒有說啥要緊的話?”家義苦著臉想了半天,才說:“說過有些領導對出身不好的同志不夠信任,不善於聽取群眾意見,還說過學校食堂伙食問題。最關緊的好像就這幾句,其他的想不起來了。”邱德成寬慰他說:“已經說出去的話收不回來,今後再不要多說就是。我擔心的不是你,是家廉。你要有空,最好勸勸他。”家義鎖著眉頭,撿起一粒石子丟進水裡,在水面濺起一朵水花,說道:“家廉是個直腸子,從小就擰,遇事不會拐彎兒。按說這麼多年,就是看,也能看個###不離十。”他一根根掰著手指頭,說道:“我們汪家的成分不用說了,就你知道的,我大嫂娘屋出了個嚴國樑,繁麗有個哥哥在臺灣,我四姐、五姐嫁的也都是成分高的。我們這一家人,多少雙眼睛盯著。平時我總勸家廉夾著尾巴做人,他不聽,反說我杯弓蛇影。”邱德成看著湍急的河水,憂慮地說:“他這脾氣真要不改,吃虧可是現成的。”家義問:“你看我現在要不要去找找校長和書記,跟他們聊聊?”邱德成說:“不用,先穩住不動,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益生堂 第一章(45)
一個月後,果然像邱德成說的,茅山大多數中小學教師,由縣委組織部長帶隊,到地委參加全區中小學教師肅反會議。繁麗沒有去,不知是劉玉堂有意把她留下來,還是因為確實有事走不開。家廉、家義和魏學賢都去了。開始她和家慧都還像沒事似的,只是作為女人掛念著出門在外的男人,怕他們不會照顧自己,受了飢寒。到報紙上公開點名批判羅隆基、章伯鈞等人時,繁麗才有些慌了,天天抓著報紙看,隔一兩天就要跑去和家慧通通訊息。後來又聽說在地委學習的人都在“洗澡”,誰誰已經從“澡盆”裡出來了,誰誰還在裡面泡著出不來。
家慧很是納悶,問她:“洗個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