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兒看看這個,一會兒望望那個,誰說話,她便極認真地看著誰,眼睛水亮清澈的。時不時會乖巧地備些茶點果品,有時師兄們也會逗著她嬉笑一番。此刻她說著想要留著這裡,那眉眼間一晃而過的神情,令他欣喜地覺察出往昔的穆清似乎正一點點回歸。
隔間門上輕叩了兩聲,有個小廝引著康三郎進到隔廂內。穆清隨著杜如晦起身見禮,那康三郎乍一見穆清微微一愣,轉而向著杜如晦笑了起來,“杜郎好福分,在下幾時該備上厚禮來討杯酒水吃?”穆清臉上剛褪去的紅暈又隱隱浮現,康三郎自是個有眼力見識的,看看穆清,再看看杜如晦蹙起的眉,忙訕笑道:“娘子莫怪,在下一介粗鄙胡商,說話莽撞慣了,不覺衝撞了娘子,多有得罪。”
穆清忍著心內羞澀,抬起頭努力維繫著安然隨和的笑容,“康三郎久在西域,豪邁直爽不拘小節,如我這般久居江南,不通世事,拘泥扭捏的,只怕是要惹三郎笑話呢。”
這番話倒說得康三郎有些報赫,未曾想到這嬌滴滴的小女子胸懷甚是大度坦然,心下立時起了幾分敬重,也不敢在隨意調笑,摸了摸滿是捲曲絡腮鬍的臉頰,笑嘻嘻地與她互請著落了坐。杜如晦向外招呼了一聲,有人添置了酒具杯盞,重又送進來幾壺桂花釀。康三郎也不拘著,席地坐了與杜如晦對酌了幾杯,隨意言談了一陣此番往返西域江南所帶的貨品,沿途見聞趣事,穆清在一邊聽著甚是有趣,偶爾也細問上一兩樁。
酒過了幾巡,康三郎直囔著桂花釀綿柔無勁,將他隨身帶著的酒囊解下,穆清曾在客棧見過一次,拔開囊塞,果然飄散開幾縷微帶了酸味的果香。“說到酒,如何也比不上我們粟特的葡萄燒酒。”說著便給杜如晦和穆清各斟了一杯,順手也自己也倒了一杯,待他兩杯落肚,穆清還在猶豫地看著淡琥珀色的酒液。杜如晦放下酒杯,輕聲說,“這酒比桂花釀烈性,慢慢飲。”
不免又是一番推杯換盞,康三郎酒壯膽氣,大聲嚷嚷,“士農工商,眾人皆知士在首位,受人敬仰,商在末尾,是為下賤,豈料商中巨賈原就是那些個有權在握計程車族,錢財和權柄本就是裝在一個袋子裡的,小商客們或依附巨賈撿漏餬口,或逐漸遭排擠侵吞。士農工商本就是個首尾相連的圈,世人盡在圈內,一個也跑不了,哈哈哈。”雖是酒話,穆清聽了心內直點頭,這康三郎看著粗放,竟是個明白人。隔廂間相談得正歡愉,杜如晦抬眼望了望窗外燈火嶙峋的漕河,突然問道:“聽說西北寒涼地甚是缺鹽,康兄可有想過販些鹽回去售賣?”
那康三郎雖正在酒興上,但頭腦還算清明,忽聽到這麼一問,放聲大笑起來。“杜郎是飲多了說胡話罷。雖說如今無鹽禁,任誰都可煮鹽販鹽,可南方經由漕河運來的鹽,到了江都都捏在了杜淹手中,到了西邊又盡數落入薛家。誰不知這漕河它姓王,要在這王姓河上過的鹽,只有杜淹一家罷了,他家的鹽到了西北又都姓了薛,我又如何販得?”
“他說的薛家,便是顧二孃所嫁的金城薛家。”杜如晦轉頭低聲告訴穆清,又狀如酒語迷醉般向康三郎道:“若是他手頭一時窘了,願讓出販鹽權,康兄可心動?”
康三郎眼睛立時一亮,轉瞬又晦暗下去,嘆聲道:“心動是自然的。但想我所販統共不過青黛,玉石瑪瑙,葡萄燒酒,壁毯地衣之類,買賣再大也大不過一個鹽去。我西域也產鹽,卻是極其貴重的紅鹽黑鹽,只作進貢之物,日常所用還仰仗著南方運送至薛家的鹽,再由薛家一家專售,物稀價高,我族中困苦貧寒的人家,時常無錢買鹽。若真能販鹽回去,解我族人之困,我康姓在九姓胡人中必佔頭一位了。”說著說著不禁失神。
杜如晦揚聲笑起來,似乎並不在意剛才議著的話,胡亂扯開話題,笑飲了一回,神色微醺,連稱不能再飲了,向康三郎告了罪要先回去。臨了差人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