膝上,我們的小女兒躺在搖籃裡,瞪著大而黑的眼睛向我們凝視。”他深深吸了一口氣:“人,到中年之後,竟會這樣渴望一個家!”
“歌詞的意思是什麼?”我問。
“我們曾試著把它譯成中文,”他說,憂鬱的笑笑。“事實上,大部分是她譯的,我對詩歌的領略力沒有她高。讓我念給你聽吧。”他柔聲的念出一首十分美的小詩:
“春花初綻,看萬紫千紅怒放,
山前水畔,聽小鳥枝頭歌唱,
江南春早,鶯飛柳長,
啊,莫負這,大好時光!
我心已許,兩情繾綣,
願今生相守,懇再世不離,
啊,任時光流逝,任物換星移,請信我莫疑!
啊,任雲飛雨斷,任海枯石爛,此情永不移!“
他念完了,又用中文輕輕將這首歌再唱了一遍,我闔目凝神,為之神往。等他唱完後,我熱切的說:
“教我唱!好嗎?”他教了我,十分細心的教了我。然後,他說:
“這是我教你的最後一樣東西了!”
“怎麼?”我詫異的問。
“要走了!以後,”他頓了一頓:“不知道要什麼時候再見面了!”“啊!”我叫,抓住他的手。“不!你不要走!我們相處得不是很快樂嗎?難道你對於我沒有一點留戀!”
“我留戀,太留戀了。”他說,神色悽然。“但是,我必須走,這是——不得已的。”他拍拍我的手背,“我走了,你要安安定定的生活,你有一個很幸福的家!”
“告訴我,你到哪裡去?離開臺灣嗎?”
“是的,離開臺灣。”他輕聲說。
“到哪裡?告訴我,有一天我或者會去找你的!”
他笑笑,沒有說話。“你什麼時候走?”“快了,下星期,或者再下一個星期。”“我要去送你。”我說,想讓自己堅強起來,我向來自認為是個堅強的孩子的。但是,淚水升到我眼眶裡來了,我抓牢他的手,哽塞的重複了一句:“我要去送你。”
他突然攬住了我,把我的頭擁在他的胸前,他的嘴唇輕碰我的前額。他喃喃的說:
“好孩子,別流淚!寶寶!”
聽他叫“寶寶”,我哭了。始終,我弄不清楚自己對他的感情,對他有一份強烈的依戀和崇拜。聽他用親密的聲音叫寶寶,使我腸為之折,我像孩子般攀住他,近乎撒賴似的說:
“不要走!不要走!”“別哭,珮容,”他說,“我還會再見你一次,下星期天在植物園見!”“你一定要走嗎?你是個狠心腸的人!”我叫。
他嘆息了一聲。“下星期天,我等你!”
這一天,我失去了歡樂,我們變得非常沉默,當他照例在公共汽車站和我道別的時候,我覺得他似乎離我已經很遙遠了。他的眼睛迷離如夢,神色憔悴,臉頰分外消瘦。我們在車站握手道別。他依然目送我跨上公共汽車,我把臉貼在窗玻璃上望他,他孤獨的佇立著,夕陽把他瘦長的影子投在地下,顯得那樣寂寞淒涼。忽然,我覺得心中一陣痛楚,我有個預感:我已經失去他了。
星期天,我迫不及待的等著星期天,等著那個見最後一次的日子。星期六晚上,唐國本又來了,他技巧的想約我出去跳舞,我拒絕了。於是,我們一家三口伴著他坐在客廳裡,他的談鋒收斂了許多,我看得出來,他那漂亮的眼睛裡有著憂愁。我,一直自認為還是孩子的我,難道已經使這個男孩子痛苦了?我覺得有點兒於心不忍,於是,我自動的為他拉了一兩段小提琴。然後,只為了一時的興致,我說:
“我唱一個最近學會的歌給你們聽吧!”
放下小提琴,我走到鋼琴前面坐下,開啟琴蓋,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