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我們朝他大笑,讓他過來抽菸。稍後我們回宿舍把床單抱到樓頂上來,鋪在防水瀝青上,要在樓頂露宿。瀝青被太陽曬過的味道很強烈,有一種麻痺作用。我們躺在這氣味裡,討論恐懼感作為理性的一部分的作用機制。其實,我們的理性乃是建立在恐懼感上的,正是因為有恐懼感,我們才會進行審慎的思考,制訂合理的計劃和條約,以保護自身不受傷害和威脅。這些聽起來很學術的句子來自於夏小,他一進學校就讀了大量的弗洛伊德、榮格、尼采和薩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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殺李哥 3(6)
我們經常說著說著,會突然無語,聽著迷人的安靜,而上面的星星,會格外明亮。我告訴夏小,我爸是個了不起的詩人,因為他寫過這句詩:星星是古老的,星星的出現,不是為了照耀,而是為了顯現古老印記。夏小說:天啊!你爸是天才!隨著噪音的消失,慢慢透出夜晚的真正安靜,那還是一種聲音。可能是金沙江,也有可能是颳著風的山林。遙遠地過來,蒼涼有力,完全沒有人世間的混亂和渾濁。夏小開始有一句沒一句地說出一些聽起來間隔很長的話。那是詩,他強調說。有時候我也接上一兩句。
該睡覺的時候,我們規定輪流值夜。由林愛民先熬一陣,等他熬不住的時候叫我起來,我再叫醒何昊,何昊再叫醒夏小。夏夜在樓頂露宿,有專人值夜,這樣安排的目的是保護患有夢遊症的林愛民,進一步來說,我們應該形成一種每一個哥們兒都得到妥善照顧的規矩。有一夜我睡下不久,被林愛民搖醒說何昊要跳了。在一陣簡單利落的助跑之後,何昊非常輕鬆地從男生樓跳到了女生樓。其他人在他的激勵下,也一個接一個地跳了過去,再一個接一個地跳回來,此後這就成了我們最常玩的遊戲。
我押在學園路小飯館的那隻手錶“寶石花”,是我爸獎勵我考上師範學校的獎品。這隻表我一直沒去贖取,因為我感到極大的恥辱。十來年後的今天,我突然想起這隻表是我爸佩戴多年的隨身愛物,不禁為自己當時的輕率感到難受。我爸曾問我那隻表哪兒去了,我撒謊說手錶弄丟了,他沒說什麼。生活費之外,我爸另給了我十五元錢,要我再買一塊電子錶。
“時間很重要。”他用其慣常的簡潔、就像畫著紅色著重符號那樣的聲音對我說。
我們在宿舍裡坐了一陣,我帶他去找林小梅,把林阿姨託他帶的包裹給她。離開宿舍,去往臺階,通道一側架著水泥架,長滿三角梅,紫紅色的花朵開得很熱鬧,另一側有些水泥凳椅。我爸說:“坐一會兒吧。”
我們父子倆並肩坐著,望著對面的三角梅。三角梅開得太燦爛了,多看一會兒就令人頭暈眼花。如果我爸不在,我會藉著這種感覺美美地抽上一支菸。
我爸說:“你很久沒有寫日記了吧?”
我點點頭。
他說:“日記還是應該寫的。”
我說:“好像沒必要了吧。”
看來是不能再看到我的日記了,我爸悵然若失。他怔怔地望了我半晌說:“你長大了。”
我不知道該怎麼介面。
又坐了一會兒,我們走到臺階處,我把林小梅的宿舍視窗指給他看。突然我故意大喊了一聲:“林小梅!”
我爸嚇了一跳,他分明對我變聲期後所產生的出奇響亮的嗓子感到不可思議。我心中暗自得意地說我試試她能不能聽到,於是又喊了一聲,但這一宣告顯沒有前面那一聲乾脆有力。其實我的嗓子除了有著爆炸性的響亮效果,還能夠像吉他的琴箱一樣低沉,只是當時沒有進一步向我爸賣弄。
我不想再戴手錶,決定拿我爸給的十五元錢買一把刀子。我在吉木中學買的刀子放在九道溝老家了,當時以為進了師範學校用不上刀子了,現在看來還是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