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繁多、野花如雲鋪滿每一塊草地、草地裡有無數鳥兒和螞蚱水蛇等動物的高密東北鄉里來,幹起了黃牛的活兒。這是個誤會也是個奇蹟。看駱駝去!
看駱駝去!頭上箍著石灰和血凝結成的硬殼的“黃頭”在教室裡高呼著。我們一窩蜂躥出來。第一生產隊買回來一匹駱駝。自從盤古開天地,三皇五帝到如今,高密東北鄉還沒來過駱駝。省委書記到了我們村也不會令我們那般興奮。
那是一匹公駱駝。
你的行為使我們恐懼(3)
去,去看駱駝———去去,去看駱駝———村裡來了一匹大駱駝———拴在拴馬樁上———駱駝說我難過———我感冒了,它哭著說。
這個狗孃養的簡直是個天才!什麼東西也能編到他的歌裡去,這個混蛋。———我們罵你是因為我們愛你,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愛,我們一起去看過駱駝,他,我,“羊”,“大金牙”,“黃頭”,“小蟹子”……我們向第一生產隊的飼養棚飛跑,好像一群被狼追趕的兔子。“騾子”跑得最快,“小蟹子”跑得最慢。
遠遠地就望見駱駝高昂著的頭顱了,周圍有一群人遮掩住駱駝的大部分身體。我們從大人們的縫隙裡擠進裡圈,大家額頭上都汪著汗一眼就看見“黃頭”的八叔名叫八老萬者,站在駱駝旁邊口吐白沫指手畫腳地講解著駱駝的習性並極力渲染著購買駱駝的艱難歷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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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的同學“黃頭”不時瞥我們一眼,好像駱駝就是他的爹一樣。我們知道他那點鬼心思,他無非是在想:駱駝是我們第一生產隊的!買回駱駝的人是我八叔八老萬!他叔叔八老萬是生產隊的保管員,一個專舔支書屁眼兒的狗雜種。他有什麼神氣的。駱駝眯縫著眼,眼裡噙著淚;駱駝嚼咬著嘴,嘴角吐著白沫。八老萬說:我一眼就看中這傢伙,只值頭牛錢,個頭卻有兩頭牛大。那些蒙古老頭兒說駱駝比牛馬都要強,能吃苦,能耐苦,瞧這兩個峰———他踮著腳拍著駝峰說———這裡邊全是板油,像女人奶子一樣,十天半個月不吃不喝也餓不死它,它慢慢地消化著這裡的板油呢———這峰通著腸胃嗎?有人問———是的,一個通著腸子,一個通著胃,你要是不餵它草料,那板油就順著峰底下兩個細眼兒,滋溜滋溜地往腸胃裡流,像鑽泥的蛐蟮一樣。八老萬說,這一趟內蒙可把我給累熊了。從出了娘肚那天起,還是頭一遭受這樣的罪……人群忽然恭敬地裂開一條縫,一股股的涼風扎著我們的背,地球咚咚地響著,黨支部書記腆著大肚子來了。劉大肚子高聲打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八老萬你這個狗雜種,乾的好事!———我們眼見著八老萬的頭皮就冒出了汗球。他滿臉堆著笑說:劉書記,來不及請示您啦,這便宜貨,硬讓我給搶回來啦———便宜沒好貨,好貨不便宜。劉書記說。八老萬又是一番神說,劉書記才罵他:雜種,怕是什麼也不能幹———能能能,太能了,拉車,耕田,馱東西,樣樣能,還能讓您騎上去呢!那蒙古老頭兒對我說,他們自治區的黨委書記進京開全國大會都是騎駱駝去———劉書記斜著眼,打量著那兩柱充斥著板油的駝峰,說:大概會很舒坦,這貨,兩個肉瘤子把人一夾,保險掉不下來。
從此我們就經常看到肥劉書記騎著駱駝在村莊的每個角落轉悠了。這駱駝到底是個有福的,它僅僅拉過一次犁,就是母羊被剪傷的那天,它拖著鐵犁在街上發了瘋,扶犁的是個戴帽的右派,北京體育學院賽跑系的優秀生,因為攻擊毛澤東主席沒有鬍子,被趕回了他的故鄉我們的太平莊,他曾經是我們太平莊的驕傲。駱駝一上大街就瘋了,它的脖子上套著馬的挽具,顯得不倫不類,讓我們耳目一新,小小的鐵步犁拖在它身後像個玩具一樣。沒人敢扶這駱駝犁,貧下中農老大爺們都貪生怕死,只好讓戴帽右派出風頭。駱駝犁田簡直是我們村的一次隆重典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