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一個外部因素;導致他選擇自殺的深層原因,是部落堅守千年的文化與道德在潰散;促使他走向自殺之路的,則是個人的“暴怒”性格。
在欽努阿·阿契貝筆下,英國殖民者的到來,給伊博族的部落文明以最後一擊,而在這之前,部落文明在經歷了漫長的歲月之後,已經出現裂縫,慢慢潰散。
小說的主人公奧貢喀沃是一個頑固、易怒的人,他是部落的英雄,固執地堅守著部落的文化和律法,辛勤地種植木薯,維持著一個家庭的體面,並且在部落中享有盛譽,在祭祀的時候充當“神的代言人”。為了這種堅守,小說中,奧貢喀沃兩次揮刀斬人。第一次,在部落的復仇儀式上,他揮刀砍死了自己的養子——一切從此刻開始瓦解,“他覺得自己彷彿是個喝醉了酒的巨人,在用蚊子的腳走路。他的頭上不時感到一陣發冷,全身也跟著哆嗦起來”,家庭和兒子永遠沒有原諒他(小說的後半部分,他的兒子信奉了基督教,這給了他致命一擊),部落中的人對他的殘酷也感不滿(“但是如果神說我的兒子應該被處死,那我既不去爭辯,也不去做執行人。”)第二次,在部落會議上,他慷慨激昂地向白人宣戰:“我們所有的神都在哭……因為他們受到了可恥的褻瀆……我們一定要把這個惡魔連根剷除……”,揮刀砍死了白人的信使。在執著地堅守部落律法和維持自己的“強大”的同時,他沒有察覺,部落的律法和文化,社會的結構和人心,已經在悄悄改變。這一改變的過程,是必然的,不可逆轉的。 txt小說上傳分享
一切堅固的東西都煙消雲散(3)
三、古希臘悲劇英雄的復興
如果僅有時代變遷的主題,欽努阿·阿契貝依舊是一個二流作家。《瓦解》之所以卓越,在於欽努阿·阿契貝塑造了一個“悲劇英雄”。英雄是文學的永恆主題,甚至是二三流文學的唯一主題,所謂英雄和美女的故事是也。然而,《瓦解》中的奧貢喀沃,是對古希臘悲劇英雄的復興。奧貢喀沃是一個“暴怒”的人,他在維持部落律法的同時,也在衝撞律法——“他的第一個妻子和第二個妻子驚慌失措地從自己的茅屋裡跑出來,哀求他,提醒他這一週是神聖的。可是奧貢喀沃打起人來,是一不做二不休的,甚至於連神都不怕。”因為在聖潔的日子對神的冒犯,他被部落放逐。在這一刻,個人的悲劇命運,就與部落衰頹的命運融合為一,糾纏在一起,走向屈辱的終結。小說的語言始終是剋制的,奧貢喀沃的命運具備一種古典美:莊嚴肅穆,簡潔,沉穩,清晰。在歷史的程序面前,黑非洲文化的衰頹不可避免,英雄的悲劇命運也不可避免。唯有悲劇主題,文學才得以成立;唯有在悲劇主題中展現個人命運不可逆、不可選擇的歷程,英雄的形象才得以成立;唯有在文學所描述的個人命運中注入悲劇的因子,個人的命運才得以在文學上成立。
中國近兩百年的歷史,和奈及利亞一樣,均處於傳統文化與道德潰散、新的文化與道德建立的時代,也就是李鴻章曾經說過的“三千年未有之大變局”。這實際上也是世界各種文化的共同命運。欽努阿·阿契貝引用的葉芝名詩,“一切都四散了,再也保不住中心,世界上到處瀰漫著一片混亂”,描述的是基督教文化的潰散。陳寅恪的《王觀堂先生輓詞並序》,描述的是中國傳統文化的潰散。*的《共產黨宣言》,則描述了整個西方文化和道德的潰散:“一切堅固的東西都煙消雲散了,一切神聖的東西都被褻瀆了。”
對於傳統文化,欽努阿·阿契貝並沒有讚美和哀惋。甚至在《人民公僕》中,欽努阿·阿契貝在小說開篇就以嘲諷的筆觸描述了“獵人協會儀式”(西部非洲的某些部族對英雄的歡迎儀式),隨即在小說的展開中批判了奈及利亞的部族政治。欽努阿·阿契貝著力描寫的是傳統文化與傳統道德衰頹的過程,而不是這一文化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