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帶來愉悅。因為那是可以盛容夢魘的時間。
每個地方的日落都不一樣。在新疆的草原上看過華美的沉醉般的落日。也曾在北京東三環的過街天橋上,看到春天的風沙後面,蒼白而猙獰的夕陽。那是讓人驚歎的一幕,太直接太惡劣,猶如生活的面目。
可是在會安,在離北京如此遙遠的一個異國小鎮裡,你看到的是一輪沉靜如水的夕陽。它讓你無聲無息。
一枝煙抽完,兜轉身去,去找你的日本橋。
日本橋在暮色深濃中露出優雅的拱形輪廓。它已經有了過百年的歷史。廊橋式的造型,是為了在風雨天裡給過往的路人暫時遮擋。走上去。古老的石板溼潤而蒼翠。一寸一寸的幽涼。有人點著香。有唸經的聲音。有小小的石雕佛像。我們過橋,是為了從此岸到彼岸。
我們的一生,原就是這樣走在一條從此地到彼方的橋上,並沒有其他去處。可是依然有很多人洋洋自得,以為能夠控制結局。
想坐下來,看著窗外的暮色夕陽。可是寂寞突然襲擊而來,沒有讓你停留下腳步。
你很清楚,你很少想起孤獨來。能讓你有感覺的,現在只是寂寞。比如在一個女人最美好最沉靜的時候,她愛的,和愛她的人,不在身邊。
會安的小旅館,走廊裡掛著紅燈籠。
那個房間是喜歡的。刷著斑駁粉漆的牆壁,黑色鑄鐵單人床,垂下雪白的紗幔。衛生間貼黑色瓷磚,有分枝的小壁燈。對。那是一個像在歐洲小鎮裡的旅館房間。越南人設計給鬼佬住。房間外面是游泳池。有長而彎曲的走廊。
在小旅館的房間裡,你洗澡,喝水,打蚊子,看英文小說,失眠,就好像在北京的生活。一如既往。只是你不再寫作。你帶了一個小本子。是一個黑封面的硬皮小本子,在越南長途的旅行中,用圓珠筆或鉛筆在上面寫日記。寫零落的詩句。畫畫。惟獨不寫作。
你的寫作不是那樣的。寫作需要把自己關在封閉的房間裡,對著電腦,白天也拉嚴窗簾,開著檯燈,就這樣日日夜夜地寫。直到接近死亡的幻覺。寫作是一種疾病。
你在異鄉的小鎮會安,深夜裡失眠,獨自醒來。看到窗外走廊下面的紅燈籠。
Unit 1 行走,行走日落
從金邊開往吳哥的快船。
清涼的早上,椰林和村落剛剛從沉睡裡清醒過來。 湄公河廣闊而平緩,一直延伸到天際。天空有灰紅色的厚重雲層,夜裡剛下過一場雨,空氣很溼潤。太陽還沒有充沛的力量衝破雲層,只是在雲縫間滲漏出橙色的亮光。
鬼佬們把行李放在船艙裡,然後紛紛爬上船頂的甲板,準備日光浴。中午的太陽會灼烈起來,他們像烤麵包一樣,把身體均勻地烤成小麥色。船突突突地開動,越來越快,猛烈的風撲面而來。河岸上有大樹,樹下的孩子,跳躍著舉起手揮舞,看得清楚他們臉上天真的笑容。也許他們一輩子都走不出自己的土地,這些來自另外世界的來客給他們日復一日的生活,帶來了新鮮的感受。船上的人也揮手回應。
船又經過一片河流之中的平原。大群的白色飛鳥低低地盤旋,然後掠過田野,飛向天邊。
在金邊,你住在Narin Guest Hotel。
這個城市裡已經很難找到這樣乾淨的小旅店。一樓有小廚房,電視裡播放泰國精美的廣告。二樓是一個大露臺,放著寬寬的木頭桌子和高背的木頭椅子,可以在這裡喝酒,吃飯,乘涼。廚娘會做好吃的咖哩(又鳥)蔬菜飯,用酸奶和香蕉,調出清涼醇濃的飲料,嚼在唇齒間,都是小冰粒,發出乾脆的聲響。
客房的木床,厚而結實,枕頭套是用動物圖案的棉布做的,縫著荷葉花邊。好像是兒童的睡房。
鬼佬們光著腳在木樓梯上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