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部分 (第3/4頁)

以我們要回家了,何況父親說我的馬累了,可他忽然掉轉馬頭離開了我,折向克里米亞淺灘那邊,並且沿著河岸疾馳而去。我在後面拚命地追趕他。當跑到了一個堆得很高的舊木料堆跟前時,他倏地從愛列克特里克的鞍子上跳了下來,叫我也下馬,他把自己的馬韁繩交給了我。要我在木料旁邊等他,而他自己卻拐進一條小巷不見了。我牽著兩匹馬,沿著河岸走來走去,嘴裡罵著愛列克特里克。它一邊走,一邊不時地遙晃腦袋,抖動著身子,噴著鼻息,尖聲嘶叫:等到我站住了,它就用蹄子輪流地刨土,還咬那匹德國馬的脖子,刺耳地嘶鳴著,總之,它處處顯示自己是一匹被慣壞了的pursang①。父親還沒有回來。河面上冒出一股令人難受的潮氣;天空中悄悄地下起了#?饗贛輳在那些我感到非常厭惡的、笨重的?木料上面出現了許多小黑點(我在那些木料旁邊走來走去,好多次了)。我煩躁不安,可是父親還沒有回來。一個芬蘭族崗警,渾身也是灰樸樸的、頭上戴著一頂樣子像瓦罐似的很大的舊高筒軍帽,手持一根長柄戟(我心想:莫斯科河河岸上為什麼要設崗!),走到我身邊來了,他把那張老太婆似的、滿是皺紋的臉朝著我,低聲說道:“少爺,您牽著兩匹馬在這兒幹什麼?讓我來替您牽著吧。”

我沒有答理他;他向我討煙抽。為了擺脫他的糾纏(再說,我也等得不耐煩了),我朝父親行進的方向走了幾步;後來我穿過那條小巷,走到盡頭,在拐角上轉了一個彎,就站住了。我父親背對著我站在街上一座小木屋的一扇開啟的窗子跟前,離我約莫有四十步遠,他把胸部靠在窗臺上。在那座小房子裡坐著一個穿黑色連衫裙的女人,半個身子給窗簾遮住了。她正在跟父親談話,這個女人就是齊娜依達。我愣住了。說真的,這件事我怎麼也沒有料到。我第一步就打算逃開。“父親會回過頭來的,”我心想,“那我就糟了……”可是一種古怪的情感,一種比好奇心更強烈,甚至比妒忌、比恐懼強烈的情感,阻止了我。我開始觀察著,聚精會神地細聽著。父親好象堅持著什麼主張。齊娜依達不同意。她那張臉現在還歷歷在目。這是一張憂鬱、嚴肅、俏麗的臉,臉上流露出無法用筆墨形容的忠貞不渝、悲傷、愛戀,以及某種失望的神情,我簡直找不出別的字眼來描繪了。她說的都是些單音節的字,她沒有抬起眼來,只是莞爾微笑——順從地、固執地微笑著。單憑這一微笑,我就認出了我那從前的齊娜依達。父親聳了聳肩。整了整頭上的帽子——這些動作一直是他表示極不耐煩的特徵……接著我聽到了這句話:“Vousdeezvousséparerdecette……”①齊娜依愛達挺直了身子,伸出一條胳膊……忽然在我的眼前發生了一件令人不可思議的事:父親忽然舉起那條他用來拍掉自己常禮服下襬上灰塵的短皮鞭,接著我聽到了他在她那裸露到臂肘的胳膊上猛地一抽的鞭打聲。我勉強地忍住了。沒有喊叫起來,可是齊娜依達全身一震,默默地瞥了一下我的父親,慢慢地把自己那條胳膊舉到了唇邊,吻了一下胳膊上那條發紅的鞭痕。父親把那條短皮鞭扔在一邊,急忙跑上臺階衝進木屋裡去了……齊娜依達轉過身去,張開兩臂,把頭向一後一仰,也從視窗走開了……

我驚呆了,連氣都喘不過來,心裡懷著困惑莫解的恐懼跑回去了。我穿過了小巷(差點兒把愛列克特里克放走了)返回到河岸上。我什麼都弄不清楚。我知道我那一向冷靜沉著的父親有時也會大發脾氣,但是我畢竟怎麼也無法理解我所看到的這一情景……可我這時還感覺到,不管我活多久,要我忘記齊娜依達的這一動作、她的目光和微笑是永遠也不可能了。她的形象,這個新的、突然呈現在我的眼前的形象,永遠銘刻在我心上了。我茫然望著河面、眼淚不知不覺地湧了出來。“她捱打啦,”我心想,“捱打啦……捱打啦……”“喂,你怎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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