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去歲末,從重慶坐大巴。紅姐在遵義茅草坪車站候我。那天的遵義有雪,是我心想往的,只不見鵝毛。擁抱,紅姐眼睛溼潤:你終於來了。
再去遵義,相隔整好二十年。
紅姐復讀初*級時,和我同桌,在白羊小學。上學期沒完,便去了遵義,落腳在一個叫做松花鎮臺子鄉的二姨家裡,續讀。臨走時紅姐說,薇,若我在那邊考取了,你就過來!
八月初的一天,我當真收到了紅姐來信,讓我與父母商量,準備去遵義。當時,我在地壩裡砍紅苕藤,長一截,短一截。
紅姐以遵義縣中考第二的分數被貴陽某校錄取,說薇,來吧,相信你會比我考得更好。在紅姐就讀的臺子中學,依她當時所掌握的科目知識,足以做她同學的老師--這是真的,遵義農村當時教學不力。
我當年的中考考分,與我們縣響水師範學校的錄取線,相差15分。
初中三年,以為自己是那麼的好好學習,天天向上。寒來暑往,自家到學校間奔跑,跑大了腳板,跑落了鞋子。
我不想砍紅苕藤,痛恨割穀子痛恨掰苞谷(烈日,要把我曬乾),不想生育起碼兩個娃娃,背上一個手上一個,提半籃子雞蛋,去趕沙漁場黑耳場……
怎麼辦呢?
灶前,我對母親說,媽,我要去遵義讀書。我溫良的母親沒有絲毫的驚訝和責問。說,問哈你老漢兒(方言:爸爸)。
我沒有(敢)去問我的老漢兒--雙目尚算識丁的父親,他一直堅持這樣的家訓:妹崽家讀再多的書,也是別個屋頭的。
二
月末,我終於背上母親用罩過秧田的塑膠薄膜潦草包裹的鋪蓋卷,由堂兄護送,踏上了去遵義的路。
離開的那天,小雨,本來要穿雙白色的運動鞋,怕泥濘,便穿了母親的舊解放鞋。二姐給我買了兩件長袖,穿了一件在外面,後來經過輾轉折騰,在重慶至遵義的火車上,胸前的扣子已掉了兩顆,好在裡面穿了個大背心。
沙漁為起點站,過合川,擦黑時分,到了傳說中的重慶。
那裡應該是現在的火車北站?一地的人一地的包裹,躺著睡著說著吵著咳著吐著。堂兄好不容易找了一片空地,招呼我過去,說你先坐這裡,我去買火車票。
放下鋪蓋卷,我惴惴地坐下,摟緊懷裡的帆布書包。裡面有母親嵌在書頁裡的三百元錢。第一次出門,那麼遠,走的前夜,母親和我都沒睡著。
我看見有人在睡著的人堆前遊走,在他們的包裡兜裡大膽地摸索,被摸醒了的,瞪一眼若無其事走開的那人,蜷蜷身子,繼續睡下;或者努力清醒過來,打個呵欠晃晃腦袋坐直了。臨近我的一個女人被摸醒了,拉住那手輕聲央求:把車票錢給我就行!我要站起看個究竟,堂哥一把將我拽下,呵斥:你要做啥子!他們身上有刀!我再不敢東西張望,倚堂兄身上,我聽見了自己的心跳。
天亮,坐上開往遵義的火車,和堂兄揮別。那刻,我突然脆弱,感覺到了什麼是離別。
只是這樣的情緒很快被火車的隆隆,隧道,擦身而過的山,莽莽樹林所覆沒。我甚至慶幸,要不是這次去遵義求學,也許一輩子都坐不上火車。
聽說到婁山關的旅客請準備下車,我趕緊拽行李架上的鋪蓋卷。有人立馬過來搶座位,過道里,他們一直在不鬆不緊地站著。我道莫忙嘛,等我下了。有人問,你在哪裡下?我說遵義。揹你媽的時哦,婁山關到遵義還有幾個站!搶座位的顯然是個四川人,喪氣著走開。我以為婁山關等於遵義。 。。
“現在就開始回憶”帖選二(2)
我再坐下,窘極了,整車廂的人都看到了我的無知。窗外茫然,遵義,還有好遠?
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