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常討人喜歡的人,長得瘦瘦高高的,碧藍眼睛透出一股安詳的神情,棕發開始慢慢變稀。他被大家叫做“硬餅乾”的原因是他實在瘦,像“硬餅乾”一樣,瘦到連身材矮小的小路易用一隻手就可以環住他整個人。 一九一年水災時,布蓋和“硬餅乾”曾經合力救起一個溺水的老婦人。從此以後,他們就變成好友。他們每個星期六都一起去擺地攤,在聖安東尼和樂度的市場上賣他們製作的櫃子、櫥、小型傢俱等等。“愛斯基摩”的手藝精巧是不用說了,你只要看看後面擺的那艘他做的“撒馬拉號”模型船就明白了。但是,“硬餅乾”的那雙手之神奇巧妙,更是你絕對想像不出的,簡直可以說是空前絕後,是所有藝術中的精品,那是雙點石成金的手。跟他們一起擺地攤的人完全心悅誠服,根本就不存嫉妒他的心思了。 星期六傍晚收拾了攤子,他們就來小路易這裡小飲一杯。他們站在吧檯前,邊喝邊開玩笑,同時把一天賺來的錢算一算,分一分。不過,“硬餅乾”也不是每星期六傍晚都能來,因為他家有妻子和五個孩子等著他吃晚飯,如果回去得太晚,大概要看妻子的臉色。小路易坦白地承認,當他看到兩個好友在吧檯前有說有笑的樣子,心裡不由得浮上嫉妒“硬餅乾”之意。當然,他一點惡意都沒有,因為“硬餅乾”實在是個大好人,從來沒使過壞心眼,從來沒發脾氣大聲說過話,而且他對布蓋有很多好的影響。沒錯,好的影響。因為“硬餅乾”的影響,布蓋才開始儲蓄。這裡一百法郎、那裡兩百法郎地交給小路易保管,免得隨便花掉了。小路易在銀行有一個保險箱,保險箱裡有一個鐵餅乾盒,上面畫著田間野花。布蓋交給他的錢,他一分不少地全塞到餅乾盒裡。當他遵照布蓋的交代,把這筆錢交給維羅時,維羅堅決不肯拿,哭著說她沒資格用這些錢。小路易站起來雖然只有一百六十八公分,可是卻有一副大丈夫絕不食言的氣概。他手上拿著打火機,對天發誓說,如果維羅不馬上把這些錢放進皮包裡的話,他不但要把錢燒成灰,而且要當她的面把灰喝下去,大家乾淨清白。維羅沒辦法,最後只好拿了。那筆錢大概總共有八千法郎,雖然不能減輕生離死別的痛苦,可是足以讓維羅過一段好日子。 有時候,上天的安排總是巧妙得出人意外: 布蓋和“硬餅乾”兩個人在同一地區出生,因此打仗時被分在同一營區裡,最後居然還被編在同一隊上。從馬恩河經過索姆區到後來的凡爾登,兩個人一起經歷許多大小戰役,一起嚐盡各種苦頭。當其中一個人休假回來時,一定會來向大家報告另一個人的訊息。要是咖啡館裡的顧客問起,他也會談起戰壕裡的情形。可是他會一邊喝著酒,一邊用哀傷的眼神看著小路易,顯然從心底哀求大家談點別的事,因為戰壕裡的事是說不得的,說不清的,是沒辦法形容的……戰壕裡惡臭沖天,可是不管如何,裡面還是一片充滿生命力的天地。一個從未與戰友在裡面衝鋒陷陣、被泥濘濺得滿頭滿身的人,是永遠無法瞭解“戰壕”所代表的意義的。 說完這些令人心酸的話時,小路易靜默了好一陣子,然後又繼續說下去。 有時候,上天也安排一些令人莫名其妙的事: 一九一六年夏天,這兩個好朋友不知道為了什麼事鬧翻了,兩人的友情也變了質,不停地為了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爭吵拌嘴……幾瓶酒、一包土煙、一個罐頭,甚至評論哪位將領會比較照顧部屬這樣的話題也要吵個不停。後來兩個人互相躲避,連話都不說。當上級提名“硬餅乾”為下士長時,他換了一個大隊,後來又調到另一個營去。此後,他不曾再來過咖啡館。聽說他因為作戰受傷,軍方把他從前線撤退回後方時,在一次轟炸中死亡。 他的真實姓名究竟是什麼,小路易記不起來,其他認識他的咖啡館客人大概也沒人知道。小路易只記得一九一一年的某個星期六,布蓋第一次把“硬餅乾”帶到咖啡館來介紹給他認識時,曾提過他的真實姓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