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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國家之事,已經糜爛了,你不去救,反倒〃輕身而昧大義〃,婦人之仁,跑來看我,一旦被奸臣發覺,你還活得成嗎?你快給我走,不然我就打死你。說著就抓起地上鐵鏈刑具做投擲姿式,史可法只好含淚而出。

史可法後來說:〃吾師肺肝,皆鐵石所鑄造也!〃後來左光斗也在獄裡被殺死了。

這是楊繼盛以後的又一個!左光斗死在明朝高宗年間,一轉眼又是兩百七十年了。譚嗣同想著。

從三百五十年前的楊繼盛,到兩百七十年前的左光斗,這個刑部獄、這個頭監牢房,也不知關閉了多少川流不息的過客,他們的身軀已經不存在、血肉已經不存在,但是,鑑不用人,形還間影,他們的影子,其實依然存在。他們在丹青與青史、熱血與冷汗、悲憤與哀呼、長吁與短嘆,其實處處都凝固在空氣裡、嵌入到牆壁裡、滲透到地底下。

雖然先後關到同一座監獄同一間牢房,甚至蕭條異代,各不相屬;身世遭際,自有千秋。但是,當一代又一代化為塵土以後,他們終於在不同的時間裡、在相同的空間裡,離奇的累積在一起,做了時空的交匯。也許在子夜輾轉、也許在午夜夢迴,同座監獄同一牢房,先驅者的身影卻恐怖的魂影相依,苦難就這樣傳遞下去、接替下去,只有開始,沒有結束,為了中國的傷痕,永遠做出推陳出新的見證。

如今,譚嗣同來了,他在看到榆樹以後,頓覺這一刑部獄的頭間押房變得逼進起來,多少滄桑、多少熟悉、多少生離死別、多少幽情暗恨、多少悲慘與淒涼,一一都浮現他的眼前。尤其夜色漸深的時候,這種感覺就更強烈。牢房裡沒有燈光,燈光是油燈的,只在走道上才有,牢房裡幾乎是黑暗的。

黑暗之中,自己的影都離開自己了。自己本身就是一個影。影喜歡黑暗,黑暗就是它的家。一回到黑暗它就變成了主人。因為他本身就是黑暗,跟黑暗同一顏色。自己以為自己是形。其實錯了,至少在黑暗籠罩的時候,是錯了。自己不是純粹的形,乃是形中有影,光明把影從形中推出,但影緊迫不捨,直到光明疲倦的時候。在黑暗裡,會慢慢感覺:影進入了形,重合了形,使形融化……不是影沒有了,而是形沒有了。

影之於形猶夢之於眠、猶刃之於刀。影並沒在黑暗裡消失,只是染了更深的顏色。這時候,靈魂好像無所依附了。人從不知道靈魂是什麼,現在更什麼都不是。如果有這東西,也是個在黑暗中最先背棄人的,靈魂只是影的影。

在黑暗中,譚嗣同化形為影,與同座監獄同一牢房的先驅者,開始魂影相依了。

一夜就這樣過去了。

凌晨五更左右,譚嗣同朦朧中聽到有人輕敲木柵欄,他定神去看,一名獄卒在向他招手,另隻手還拿著一支點著的香。香是全根的,常識告訴他:這獄卒是剛接班的。他下了床,走了過去。

〃譚大人嗎?〃獄卒輕聲他說,〃我是佩服你的人,昨天中午的牛肉和辣椒就是我的一點小意思。你家僕人有信帶來,還託我帶上一點日用品,等下我塞在門後。〃獄座說著,左右張望了一下,〃等天亮後,請大人借紙筆,說要寫信通知家中僕人送日用東西來。收到紙筆後,再加寫一兩封信,加寫的信,可說秘密的話,我明天早班來取,我會秘密替大人送去。〃說完了。不等譚嗣同開口,轉身就走了。

天亮後,譚嗣同照做了。他把第一封信公開交給獄方轉加寫的兩封,也寫得很含蓄,以防萬一。

''第一封信''

北半截衚衕瀏陽會館譚家人胡理臣羅升:逆來厚被窩一床、洗臉手中一條、換洗衣褲並襪子腳布一套、紫棉馬褂一件、棉套褲一雙、筆墨信紙並白紙等件、枕頭一個、呢大帽一頂、靴子一雙、扣帶一根,均同來人送來為要。

又取銅臉盆一個、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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