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除卻許國這樣出身歙縣,且對汪家之事頗為了解的人,其他人根本就不會朝假反目這種可能性去想,畢竟反目事件開端的時候,張居正的老父親可還活得好好的!
可隔著大半座江山,王畿卻偏偏這麼猜了,還大嘴巴地對謝廷傑說了,這簡直是要命了!於是,他只能打了個哈哈,故作無所謂地說道:“龍溪先生還真是敢猜,謝老師更是敢說。”
謝廷傑見汪孚林一副不想多談此事的樣子,當初聽王畿判斷時,他不過是將信將疑,但此刻卻希望能夠相信,又或者說,他不得不相信。他沉默了片刻,這才說道:“清流君子因為趙用賢吳中行等人的遭遇,再加上鄒元標被廷杖,大多心灰意冷,有的選擇掛冠而去,有的選擇告病歸鄉,如此一來,朝中充斥的除卻追隨元輔的那些人,便是礙於情勢不得不隱忍不發以待時機的那批人,再加上某些假意逢迎元輔,卻只等著時機到來反戈一擊的人。”
此時此刻,汪孚林終於不能再維持著鎮定的臉色,畢竟,謝廷傑的這些話實在是太過**裸了。這座影堂只有一個出入口,因此他一個箭步先到了門口,卻見是一個謝廷傑書童似的人正坐在臺階上,之前的司香僧人早不知道上哪去了。而他陰著臉回來,目光卻在整座影堂四下掃了一遍,這才冷冷說道:“謝老師,你該知道這是在京師,天子腳下,廠衛最最猖獗的地方。”
“你應該很少來崇國寺,所以應該不知道,姚少師影堂一直都是廠衛的禁地。這是約定俗成的規矩,再說,我只不過是個小小的光祿寺少卿,你我在此敘舊,廠衛何至於要盯著?”
謝廷傑嘴裡這麼說,可見汪孚林臉色絲毫沒有放鬆,他想到回京這段日子聽到汪孚林這一年來在京師掀起的驚濤駭浪,大略明白了對方的擔心之處,便直截了當地說道,“我只是想說,你留在京城,不外乎是為了以防和你還有汪南明有仇的張四維,此外也是有感元輔知遇之恩,再加上也想憑一己之力做出點什麼。可你想過沒有,不甘與元輔為伍的人都走了,剩下的不是趨炎附勢甘於奔走之輩,就是和光同塵不會得罪人的,再有就是陽奉陰違伺機捅刀子的,一旦元輔萬一有任何閃失,又或者是皇上不再是如今這樣信賴備至的態度,你覺得,滿朝之中可有人會為元輔說一句公道話?屆時你又何去何從?”
這最後連續兩個問題,簡直是打到了汪孚林的七寸。他不得不承認,這年頭並不是只有自己一個聰明人,在野的聰明人很多,尤其是這些王學門人,絕不止把哲學玩出了花來,離經叛道,為世人不容,某些人只是稍微距離遠一些,就已經能夠旁觀者清。
所以,他乾脆也誠懇求教道:“那謝老師今日相邀,有何教我?”
反正怎麼都不像是找自己來談舊情,談心學的!
“龍溪先生和近溪先生(羅汝芳)年末見過一面,他們都覺得,元輔推行的那些政令哪怕出發點確實可取,但太過嚴苛,如考成法便一味用賦稅來催逼地方官,這豈不是讓他們再去催逼百姓?而如今歷經奪情風波,元輔將來只怕會更加急功近利,而滿朝正人君子全都求去,這實在不是什麼好事。所以,我此次入京,自知做不了別的,只希望能夠調護一些為官清正的真君子,一則免元輔行事過激,二則是將來若有萬一,也能適當時候讓這些君子給時局潑一盆涼水。”
汪孚林上次還記得,王畿對自己說過,心學各派就是一幫聚在一起就要吵架的人,根本就不可能擰成一股繩,可如今謝廷傑卻跑來告訴他,進京當這個光祿少卿,是為了結交君子保護清流的,他不禁有一種啼笑皆非的感覺。
“謝老師,你可知道,去年的狀元沈君典曾經和我是生死之交?”
見謝廷傑不明其意,他就將和沈懋學馮夢禎的分道揚鑣說了,見謝廷傑一張臉漸漸沉了下去,他就淡淡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