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也和螞蟻一樣,一天到晚地忙個不停,一直到不能動彈了,兩腿一蹬,就躺下來把自己交給地下的黃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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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一個窮人 第四十章(2)
馬三多重新把目光投到水面上,他發現水面上的那個人變得更加蒼老了,臉上溝溝坎坎裡叢生著胡楂,兩隻眼睛也處在無數皺紋的包圍之中。馬三多閉上了眼睛,感到胸腔裡空落落的,像剛剛雪霽的晴空那般一塵不染,又好像剛剛被眼前這清凌凌的河水洗過了肺腑,他的身體裡滲透了無比愜意的清涼。
馬三多看到水中他影子的旁邊,又多了一個影子,這個影子和他的影子緊緊地挨在了一起。這個突兀地出現的影子,是米米。
米米不聲不響地在馬三多身邊蹲下,一隻手搭在了他的膝蓋上。
“你老了。”
馬三多看著米米的臉說。
米米指了指前面的一灘河水說:
“當年你就是從那裡把我抱出來的,當時我真的嗆了一口水。”
馬三多說:“你真傻,那麼淺的水,根本淹不了你。”
米米說:“我也沒想到那麼淺的水會把我怎麼樣,可一躺下它就把我沖走了。我一急,就嗆了一口水。一口水下去,我就嗆迷糊了。”
馬三多說:“當時你的紅褂子可真紅啊,你的長辮子可真黑呀。”
說著,馬三多把目光從那一灘河水上收回來,看了看身邊的米米,又接上說:
“你頭髮都白了,頭髮稀得連個辮子也梳不成了。”
說著,馬三多伸出自己的一隻手,從米米的頭頂劃了過去。手掌裡的面板過於粗糙了,竟把幾根頭髮給颳了下來。
米米說:“看你吧,你的頭髮也有半數白掉了。”
馬三多說:“老啦!”
這樣一說,馬三多和米米就開始算起了自己的歲數。
算了一陣子,米米說:
“你今年四十二,我今年三十六,說起來,都還不算老哇!真正算起來,我們這才剛剛人到中年,才活了半輩子人哇,往後還得結結實實地活下去。”
馬三多說:“上半輩子,為了娃娃,為了吃飽肚子,我們把頭都苦白了。現在娃娃們長大了,剩下這下半輩子,我們為誰活哩?”
米米又往馬三多懷裡偎了偎,像一個妙齡少女一樣有些動情地說:
“下半輩子,我們就為我們自己活一次吧,反正頭髮已經白了,再白也白不到哪裡去了。”
米米又用頭在馬三多的大腿上蹭了蹭說:
“你給我梳一梳頭吧,這麼多年了,你還沒給我梳過一次頭哩!”
馬三多不言語了,他用一隻手輕輕攏住米米的頭髮,叉開另一隻手上的五根指頭,插進那叢灰白乾瘦的頭髮裡。米米舒泰地合上了眼睛,眼角的魚尾紋漸次舒展開來。馬三多的五根指頭從她的頭皮上劃過,像犁鏵翻開了大地的胸膛。不知不覺中,春天濃烈的氣息已經從大地上升騰起來,將河灘上這對人到中年的農民夫婦緊緊裹住了。
2001年5月—10月8日一稿於黃閘灣
2002年5月5日二稿於黃閘灣
2008年5月8日改定於玉門市玉苑路一號
後 記
小說不應該是沉重的,這幾乎是所有厚重小說具有的特點。《最後一個窮人》這部小說,一稿時我信心十足地寫了近三十萬字。寫完之後,連自己都驚呆了,因為我當時的確缺乏一口氣把它再看一遍的勇氣。數年之後,對於鄉村敘事的迷戀又從另一個角落裡將我對這部小說的愛重新喚醒了。這時候我才不得不重新思考這部小說——我應該把它寫成怎樣的一本書?它應當以怎樣的面貌與它的讀者見面?這樣的想法產生之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