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善仁身上的舊軍大衣像一張巨大的葉子,在漸次而來的溫暖中舒展著鬆開了,露出瘦骨嶙峋的胸脯。老黃看到了,悄悄轉過頭來,在那把瘦骨頭上溫順地舔了一舌頭。
老黃的舉動給馬三多逮著了,他笑了兩聲說:
“爹,老黃咬了你一嘴,你還不知道吧?我都看見了,哈哈哈。”
馬善仁挪了挪曬軟了的身子說:
“沒有,老黃只是舔了我一下,牛不會咬人。”
馬三多說:“老黃嘴都向你伸過去了,你的胸膛上都溼了,老黃難道沒有咬你?”
馬善仁說:“老黃沒有上牙,不信你去看。”
這會兒,老黃又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重新開始倒磨了。
馬三多起身走到老黃身邊,很仔細地看了會兒它一張一合的大嘴,十分沮喪地說:
“爹,我們家的老黃的確沒有上牙。這可壞了,我們分了一頭老得沒有上牙的牛。”
馬三多又在牛頭上拍了一把,對老黃說:
“早知道你是一頭沒有上牙的牛,我就不牽你了。我牽你出來的時候,他們都在笑,我還以為我牽了一頭好牛哩。”
馬善仁嘿嘿笑了兩聲說:
“所有的牛都沒有上牙,生下來就沒有。”
老黃彷彿聽懂了馬善仁的話,又轉身在他胸脯上舔了一下。
話說完,馬善仁突然想問兒子些什麼,他澀澀地嚥了口唾沫,伸手摸了摸牛頭,對兒子說:
“三多,這個牛字怎麼寫?”
馬三多想了想,搖搖頭說:
“牛太大了,我寫不了。”
馬善仁說:
“那羊字怎麼寫,羊比牛可小多了呀。”
馬三多看了看小白,看了看老黃,又看了看他爹馬善仁,最後看了看自己發黑的雙手,說:
“羊比手還大,你叫我用手能寫出羊來麼?我只會寫人口手。”
馬善仁擠了幾下眼睛說:
“那你先寫手。”
馬三多用腳在地上蹭了蹭,把地上的草屑撥開,土抹平,開始寫。一邊寫一邊在嘴裡唸叨。
“一橫,兩橫,三橫,四橫,一豎——勾, 好啦,手寫出來啦。”
馬善仁看不見兒子寫了什麼,但他聽見兒子嘴裡說的不大對。他還沒有說出自己的疑問,兒子馬上抓起他的一隻手解釋說:
“一隻手是不是有五個指頭?”
“是的。”
“有一個指頭做豎,四個指頭做橫,手字是不是四橫一豎?”
“……”
馬善仁當然說不出什麼來了。他輕輕嘆了一口氣。他知道兒子身體已經長大了,頭腦還像五月的綠麥子一樣沒有成熟。雖然在學校裡沒有學到什麼東西,但畢竟能寫出四橫一豎的“手”字,如果不是上了學唸了書,一個文盲能寫得出來麼?馬善仁於是常常這樣安慰自己。但每一次安慰完自己之後,他還是要為兒子感到遺憾的。早先,他希望能有一天世道變得十分太平的時候,把祖上傳下來的那本寶書交給兒子,讓他在衣食無憂的時候認真研讀。如果兒子不辱使命的話,他瞎一雙眼睛又算得了什麼呢?但兒子在十八歲的時候竟然寫出了四橫一豎的“手”字,他突然覺得自己把那本父親留下來的寶書當做引火草紙的決定是偉大的,也是英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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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一個窮人 第五章(2)
往後的日子裡,他撕它點火的頻率不可扼制地明顯加快了。
太陽光悄悄溜上了房頂,向西天消隱而去。
屋簷上停了幾隻覓食的麻雀,嘰嘰喳喳地吵成一團。它們雜亂無章的鳴叫在馬善仁聽來,卻是無與倫比的妙音。在沙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