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梔站在長階上,黑壓壓一片的朝臣緩步出現在寬闊灰白。
獬豸冠帽從地平線微微顯露,沉黑的官服,李斯手上所握的朝笏已成為象牙板。
與他對面,許梔便能知道李賢那雙極漂亮的眼睛從何而來。他的手段全然脫胎於他的父親——李斯。
這個人,這個王朝,錯落的複雜猶然湧上許梔心頭。
王綰頭七剛過。
李斯知道朝堂上執言分封者卻並未全部消失,尤其是聽說他下葬之日,嬴政和蒙毅親臨,就連遠在雍城的子嬰也修書來,不乏皇親國戚也特地前去祭奠。
更聞在驪山王綰之女王嫣數日勞累,體力不支,將要暈倒之際,是永安公主賜她同乘。
身前得君王信任,身後哀榮如此,縱觀秦國丞相隊伍,除了百里奚,也很難找出王綰這樣的第二個。
李斯見嬴荷華在章臺宮前,自然問道,“博士官們不喜公主殿下於此間久候,公主殿下與臣等一道有違公主之尊。若公主殿下要上殿,可先入,隨皇帝陛下一同。”
李斯根本就是在暗示她,如果她要對他的政見持有反對意見,那知道她也該學得聰明些。
哪知道嬴荷華說,“廷尉知道我從城郊墓前回來不久。官員們藉此忖度上意,分封之說反而有種愈演愈烈的架勢。”
李斯面上波瀾不驚,心頭已經一沉。
她看了眼遠處覆雪的欄杆,晶瑩剔透的冰凌結在屋簷,語調一轉,“你看今日雪景晴空,是個好天氣。若王丞相得見,也該是喜歡。”
李斯驀地想起,她在去雍城前派人送到府上的一封信,用的是王綰說話那種語氣。
她毫不避諱談到幼時。
李斯發現了她的一些習慣——格外喜歡在信的末尾寫一寫工整的句子,和楚辭與詩經不太一樣,詩句倒是韻味十足。
她說有人將這些東西叫做‘絕句’。
——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
這是她寫在雪天裡的,似乎是在單純的希望他能記得王綰和他在呂不韋手底下做官的情誼。
那會兒,王綰大半夜被他扯到章臺宮去給韓非求情,也不知道李斯記得不。
李斯摩挲了袖口,眼神漸漸堅硬。
笑話。對待政敵怎麼能帶有溫情?
“可惜臣並不喜飲茶。”
“……”她頓住,轉而笑開,低聲道:“我想今日之後,李丞相會願意嘗一嘗茶的滋味。”
對丞相之位志在必得的李斯,聽她這樣自然說出口,也是一怔。他沒來得及阻止她不要在章臺宮前這樣開口,她下一句話已經說了。
“我和父皇說,我不想錯過終南山上這一片美景。”
她讓沈枝遞來她的披風。
終南山上兩個閒人,悠哉地在下棋,只不過在墨柒和韓非手中所遊走的棋局,正是當下章臺宮正發生著的一切。
李斯沒想到嬴荷華會選擇離開。
這是她放棄堅持王綰政見,還是說她還在朝上安排了她的人?
李斯想以陳平的級別根本上不到大殿上。
朝臣聚集在大殿前,高冠長袍,如一大塊濃黑的墨沉在了白紙之上。
雪鋪得不厚,人一走,很快就化了。
趙高通傳覲見。
朝官噤聲,趨入正殿。
嬴政請眾臣再論。
率先說話的胡毋敬,奉常之下的太史令,曾做過博士官,也同樣是將小篆推行至全國的範書者之一。
“王丞相在時言,諸侯初破,燕、齊、荊地遠,不為置王,毋以填之。”
胡毋敬坦率開口,他這樣總結性的話語讓不少支援李斯的朝臣都面露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