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洪馨陽肚子裡的胚胎,以後會發育完成,出生後會是個男孩,那個男孩,”我頓了頓,重新組織了一下詞語,艱難地說,“那個男孩不該出生。”
“為什麼?”
“因為,他不該出生。”我重複了一遍,“他不獲取生存的權利,他……”
“你不會想說他會危害地球影響人類生存吧?”袁牧之盯了我許久,然後忽然笑開了,伸手摸摸我的腦袋說:“什麼亂七八糟的,趕緊把這些念頭都給我丟掉,老子們要逃命了,哪裡顧得上這些,我這麼跟你說吧,洪馨陽就算生塊叉燒出來,也不關你我的事。你只要跟著我就行了,多餘的事一件也別做,聽到沒?”
我搖頭說:“是你沒明白,我必須除掉那個胚胎。”
“要是我不答應呢?”袁牧之眯著眼看我。
“那我就自己去。”我淡淡地說,“這是我要做的事,我不能讓你阻止我。”
“好好,寶寶,可你得睡一覺吃頓飯什麼的吧,等把你弄乾淨餵飽了,咱們再說說弄掉洪馨陽肚子裡胚胎的事,”袁牧之笑嘻嘻地隨口敷衍我,他一邊吹口哨一邊發動車子,忽然大喝一聲:“哎呦,我操!”
我看向他。
他臉色凝重地轉頭看車後說:“他媽的有人追來了!”
我狐疑地順著他扭頭的方向看過去,突然後頸傳來一陣鈍痛,我眼前一黑,往前栽進袁牧之的懷裡。
在我陷入昏迷的時刻,我聽見袁牧之在我耳邊說:“對不起啊寶寶,這次我不能再由著你亂來,咱們的事可比人家的事要緊萬分,對不對?”
我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迷迷糊糊中,我又看見我的母親,這一次我看得更加清楚了,我看見她被兩個人一左一右挾持著,有人狠狠抽她的耳光,厲聲質問她:“那孩子在哪?!”
她嘴唇流出了血,但目光鋒利清亮,她吐出一口唾沫,拒不作答。
她遭致更為殘酷的毒打,甚至有男人穿著皮鞋直接往她肚子上踹。
我看到這裡怕得不得了,我發現自己渾身都在顫抖,憤怒、痛苦、恐懼、焦慮,全部都糾結在心中像烈火一樣燃燒,我低頭看見自己變成一個小孩,我有小孩小小的手腳,我不顧一切從藏身的地方爬出來,我尖叫哭嚎:“放開我媽咪,你們這群壞蛋,放開我媽咪……”
原來我喊她媽咪。
有人把我整個揪起來,高喊:“抓到了,小孩在這,抓到了!”
“帶走。”有個男人在我身後說。
“洪馨陽呢?”
那個男人沒有回答,但他的沉默令我心裡大慟,我拼命掙扎,尖叫反抗,甚至低頭惡狠狠咬抓住我不放的人。這時有個男人走向我的母親,舉起槍,我尖叫著喊不要,不要,但那個槍聲仍然響了,子彈擊穿了我母親的心臟位置,她停頓了幾秒鐘,然後向我伸出手,隨後整個人砰的一下撲倒到地上。
她的眼睛,由始至終都看著我。
她愛我。
母愛那種東西是存在的,真實的,我以前之所以否認它,並不是因為我本質上是個懷疑主義者,而是因為我目睹這樣慘烈的過程,我知道母愛有多沉重,它支撐一個女人一直到死都不肯放開她的孩子。她原本已經把孩子藏好,她想豁出自己的性命,可是那個孩子不懂事,他不知道珍惜母親的性命,他擅自從藏身之所跑出來,他直接令母親的犧牲變得毫無意義。
也許更應該說,他就是造成母親喪命的罪魁禍首。
這個認知成為揹負在靈魂深處的罪,所以我自動遮蔽了這段記憶,我自私而懦弱,我不僅令自己的母親白白喪失,我還遺忘了她。
而我怎麼可以遺忘了她?
醒來時,我的手一摸,臉上都是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