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上前去。
在我晾衣服時,我有意觀察她,她已經在移動腳下的柺杖,她的腳或者受了傷或者是天生的缺陷。不過,我感覺到她支配柺杖的姿態顯得很生疏,也就是說她不是從孃胎裡出來後就攀住了柺杖的,而是意外挫傷了腿,她的腿顯得修長。此刻,她已經到達了平臺的邊緣,我輕輕咳嗽一下,暗藏她我存在著,附在邊緣上往下看是危險的。
此刻,我想起了懸崖,我想起金沙江畔的那座深紅色的懸崖中段掛著身體,那是一種歷史的記憶,對於我來說,靠近懸崖無疑是靠近了深淵--孩提時代的這種恐懼深深地吸引了我的靈魂,使我由此想阻止她。她回過頭來笑了一下,那是一種冷笑,然而,她坐了下來,坐在了平臺的邊緣。我始終不敢離開她,衣服已經涼完了,程式已經結束了,我想用緩慢來拖延時間,以此讓她重視我的存在,以此讓她充滿人世間的一切旁騖。在最關鍵的時刻,心存旁騖可分解一個人心靈中直抵目標的瘋狂,憑著我的經驗,我感覺到這個撐著柺杖的女人,靠近一座危崖似的平臺,就宛如我歷史記憶中的那個女人,直抵金沙江懸崖並撲向了深淵,她之所以不死是因為有幸被懸崖的樹枝絆住了身體。
而這個女人有可能憑著這根柺杖就會讓她置入無底的深淵,就在這時,就在這危機時刻,一個男人突然從平臺上竄出來,不顧一切地速度像箭一樣快速,她的身體顫慄著,男人已經上前擁抱住她。我聽見那男人在起伏中搏動的心跳,我聽見了那男人擁住她身體時狂熱之聲:你想跳下去,對嗎?然而,即使跳下去也無法解決你絕望的問題,為什麼不相信時間呢?有了時間你就可以感受到生命的變幻……
男人這麼一說,那女人的身體彷彿就被拉回來了。漸漸地我感覺那僵硬的、冷漠的、無助或絕望交織的眼神恢復著一絲溫馨,是那個男人的手把她拉回到了現實,她的身體一邊支撐著柺杖,另一邊支撐在男人的身體上。男人要把她拉回離懸崖越來越遠的地方。
往金沙江畔跳下去的女人,因為無人拉住她,所以,她跳下去被樹枝掛住了,而這個女人卻被一雙手拉住了。她又重回到她的世界。她就住在旁邊,是我的鄰居,我漸漸地才弄清楚,她遇上了一場車禍,有可能她會失去一條腿,所以,她被這種絕望籠罩著,奔向了平臺,奔向了她所看見的懸崖。從那以後,我經常看到那個男人貼著她的影子,在樓下散步,那不是一種和諧的、舒服的散步,那是一種選擇,每一次從他們身邊擦身而過時,我都會感覺到那個男人正釋放他全部的愛幫助這個女人戰勝恐懼和絕望;或者正竭盡全力地幫助這個女人選擇她生命中的一種可能性:終於,我看到一輛計程車載著他們。一個多月以後,他們回來了,女人已經失去一條腿,一條左腿。當我的目光與她的目光相遇時,我看到的不是紛亂的繁絮,也沒有看到絕望的深淵,反之,她對我微笑了一下,男人正扶著她上樓去。
沒過多久,她安裝了一條假腿,她不再需要拐杖了,有一天午後,我又到了平臺上晾衣服,我又看到了她站在邊緣,我咳嗽了一聲,以此讓她回過頭來,她果然從平臺上回過頭來對我笑了一下說:“從平臺上我可以往下看,我可以看到我男人騎腳踏車回來的那條小巷,它是多麼窄小啊,我已經看見他了……”這種期待已經使她變成了另一個人,時間賦予了她愛情的期待,時間改變了她的身體時也賦予了她活下去的繽紛。
1995年 峽谷中滾動的草帽
二十世紀八十年代,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