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開了小燈,徹夜地看書。而旁邊兩個天真豐滿的歐洲女孩,已經像貓一樣蜷縮著入睡。大巴車行駛在夜色的大路之中。速度並不是非常快。也許應該可以更快一些。
有一次,在湖北,我坐公車,那輛兩節車廂的破舊公車在武漢擁擠的馬路上,開得飛快,轉彎時發出刺耳的衝擊聲音。整輛車子,被一種全神貫注的不可遏止的張力控制。沒有人可以逃脫。車廂裡的人一言不發,全部被那個可怕的司機給震住了。
我卻喜歡他。他看起來是非常普通的男人,但技術高超。只有自信的人才可以肆無忌憚。一貫如此。但我相信他很快就會被開出局。他如果能夠擁有自己的一輛車,就再好不過。我希望能有這樣自信的男人,載我去兜風。
聽著車廂裡的寂靜。寂靜像夜色無邊無際。窗外是黑色的田野和零星的燈火。我喝大瓶子裡的水。不吃東西。聽任自己的思緒一波一波地蕩動。時光中每一個能夠沉思默想,浮想聯翩的瞬間,都讓人感覺欣慰。多麼難得。我們在深夜中遠離了一切塵事喧囂,而腳下的路,卻依然在繼續。
小時候,放假去鄉下外婆家度假時,要一個人坐大概8小時左右的長途汽車。我的旅程,從童年的時候就已經展開。窗外流動的景色,總是讓我心神盪漾。再小一些時候,我獨自走到郊外,常常因為走路而迷失方向。我總是在渴望走出去。一個人血液裡的東西,真是很難抑制。就像生死一樣。
那次我和父親在清明時去掃墓,是父親深愛的爺爺。那大概是我們為數不多的共同旅行的經驗。我問了他一個問題。人死後是否有靈魂存在。父親說,他相信親人去世之後,依然常常會回到活著的人身邊,只是我們看不到。那種關懷,那種愛,是一直存在的。不會消失。這是父親的回答。後來,他也離開了我。
我希望有一天,也能夠帶著自己的孩子,在清明去看望父親的墓。如果有能夠流轉下來的愛,也只在於此。可有時候,我又想,也許我的一生,都只會一個人生活。父親曾經走遍了全中國。他是極度熱愛工作的人。也是一個感情封閉的人。有時候,不知道表達感情的人,只能走很長很長的路。這樣,他不會被自己的激情堵死。所以,我和他一樣地遠行。
在夜行的車上,我想到,我要一個安靜的男人。想讓他有溫暖的眼睛和溫暖的手。可是這會多麼的難以尋覓。你可以找到身份,找到目標,惟獨溫暖很稀少。那些很多年前像花期一樣的戀愛,那些人,如今看來,其實都是一場不自知的旅行。
只是為了尋找一點點溫暖。就這樣不斷地告別。始終找不到自己心裡幻覺中的東西。他們就像旅行夜車上的乘客,起起落落,失散在未曾天亮的村莊。
而我的旅途卻依然繼續。
Unit 1 行走,行走梔子
我在上海,接母親來北京和我同住。她帶著放暑假的19歲弟弟一起來。這是在父親離開之後,我的生命中所剩餘的,最重要的兩個人。
是炎熱的下午。母親乘坐的高速大巴剛剛抵達。她穿著碎花的細軟棉布褲子,白色鉤針短袖上衣。身邊一大堆的行李。弟弟抱怨,買著那麼多的海鮮乾貨,怕你在北京吃不到。還帶了很多零食,彷彿要去春遊。母親在旁邊略帶天真地笑。
在穿過車流疾駛的馬路時,我緊緊攥住她的手。她的手溫軟而乾燥,手指上依然戴著兩三枚戒指。母親在年輕的時候,一直都喜歡旗袍和珠寶。50歲的時候,也是如此。買的是晚上6點的軟臥火車票。父親走後,母親的身體開始一蹶不振,失眠,頭暈,眼睛流了太多淚,看書要開始戴眼鏡,也害怕坐飛機。
童年的時候,她總是獨自帶著我去電影院看電影。她一直很寂寞。曾經她是這樣聰慧豐盛的女子。明眸皓齒,漆黑髮絲,以及近乎殘酷的倔強。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