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醫令大國手上門,有何貴幹?
皇甫安存翻了下白眼,“老朋友不能來看看你?”說著哈哈一聲,“當然是有事的。”
在墨平面前別耍花槍。
……
兩人在樹下喝茶。
墨者的家裡都沒有奴僕,墨平家裡只有一個做漿洗並幫廚的僱工,煎茶待客的事向來是墨平的妻子在做,煎好茶裝在一個提樑大陶壺裡,兩個陶碗,放在竹榻小几上——墨平的大兒子程兼站在旁邊倒茶。
皇甫安存喝著墨家的茶,外面一文錢一碗的粗茶,他喝著也沒嫌口的樣子,似乎跟自家喝的三十兩一餅的上等茶沒什麼兩樣——當然是不一樣的,只不過在他心中,茶水好不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將要說的事。
這位太醫令從屁.股底下抽了份手札出來。
程兼有種不忍直視的感覺。
墨平粗黑的眉也動了動。
他們墨家推崇簡禮沒錯,但不是推崇粗俗——這真是五百年杏林世家出來的家主?
太醫令一點也不介意自己的動作,用手拍了拍札子,“太厚了,我兒子抄了老半天,放我袖袋裡都嫌沉,挎個書囊吧又嫌累贅……到了你這趕緊拿出來壓著了。呵呵,別嫌棄了,乾淨得很,快點看。”
墨平接過來,翻開後看見題目,那兩道粗黑的眉毛揚了揚。
他慢慢的看下去。
他讀書的習慣一向很慢,不是那種讀書快的人,一目十行都能瀏覽,他是一字一字的看。看過之後,再回頭一字一字的看;然後再回頭,如是三遍,才算看完一本書。
皇甫安存知道他的習慣,也不催他,和一旁程兼扯著閒篇兒。
墨平心裡默默咀嚼著一些札中的文句:
“公利疾預衛生不是朝廷施予百姓的福利,而是國家的財富。”
“由於可預防的疾病而死亡的帝國百姓估計每年達二百萬人,其中能夠預防的疾病的病例數約佔三分之一,按人均製造財富計算,這是國家巨大的財富損失。”
墨平想起魏重潤和他交流的“國富論”書稿中,有類似的觀點,當然他不是從醫療角度來說,而是單純論人口的平均經濟價值。
“十文錢的預防,勝過一兩金的治療。”
“病從口入,飲用水汙染,糞便汙染是罪魁禍首。改良水井,修建公溷,至少能減少四成的幼兒因腹瀉痢疾時疫而死。”
墨平微微點頭,他們墨者縣裡鄉村走得多,當然知道六七歲以下的孩子死得最多的是腹瀉和痢疾。如果每個縣、每個村都建立這樣的衛生保健站,有專門培訓的醫工負責水井清毒,監督糞便處理,能做簡單的傷口清毒和急救處理,因為拉肚子和破傷風而死的孩子不會再有。他們墨者在外行走,每人都要背一個醫箱,碰上了能救一個。但天下縣村這麼多,他們兼社的人員縱然越來越多,又如何能跟國家的力量相比呢?
他已經明白了……
尚書令和他討論的是公利,國家之富和民生之利。
也是這份《上醫療論事疏。
皇甫安存見他合上札子,知道他看完了,立即道:“老墨,你知道,宰相們考慮的,可不是公利。當然,更不是民利——他們可沒把自己看作民。”
“士農工商,都是民。”墨平語調平而慢的說道。
“呵呵。”皇甫安存搖著蒲扇,好像在搖著頭,臉上有著嘲弄之色。
“在世族心中,他們是士,可不是民。”
當年高祖皇帝欲廢魏晉以來的九品中正制,開立科舉取士,遭到世族宰相的反對,說:“陛下是與士治天下,不是與民治天下。”——這個士,是那些按門第高低分享特權、世代擔任重要官職的門閥之族,也即士族譜上的世家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