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河灘頂端,雙臂抱膝,人佝僂著,身軀隨歌謠的韻律前後搖晃。他好像才經歷了一場意外事故,臉上有道長長的傷疤,髒兮兮的鬍子上凝血縷縷……那紅色有些許像是布魯斯轉頭在天河相接的地方就可以看到的落日餘暉。瘋子表情呆傻,衣衫襤褸,厚嘴唇像黑人歌唱時那樣鬆弛著。
瘋子搖擺著。
船上的異鄉乘客和自己肩寬背闊的同伴,倆人一邊說話,一邊也都不易察覺地搖擺著。坐在船舷長椅上的端莊女人,也忍不住隨著歡樂的歌聲輕輕搖擺著……在布魯斯的記憶裡,那個霞光萬道的傍晚,整個世界……不論是天空、小船,還是通往黑暗之中的河岸,都隨著黑人勞工的歌聲晃悠起來了。
這整個回憶究竟是真實的,還是男孩在船舷上,小手緊握媽媽的手時,做的一個夢?那天空氣溫吞吞的,本來就催人入睡,在狹窄的甲板之外,暗褐的河水更有可能真的把他晃得昏昏沉沉地眯過去了。那以後,坐在他身邊的母親和那個專心與同伴聊天、從頭至尾沒有理睬她一下的異鄉乘客之間,發生過什麼了嗎?其他人呢?同船的那些素不相識、連對自己都漠不關心的人呢?這世界上的所有人呢?在那個傍晚,他們之間,發生了什麼呢?
布魯斯同斯龐齊走過車中女子的時候,那轉瞬即逝的眼神接觸代表了什麼?
船上的那個傍晚,布魯斯記得自己彷彿能夠察覺到母親向異鄉乘客轉過臉去的小動作。她看著他,四目相對,就在男孩的面前,母親似乎流露出希望從異鄉乘客那裡得到一個吻的神色。
在布魯斯的想象型記憶裡,這個小動作除了他自己以外,還有一個人也看見了,那就是河灘頂端坐著的那個臉上有疤的白種瘋子。他厚厚的嘴唇繼續鬆弛著。“他有四分之一的黑人血統。已經瘋了十年了。”甲板上方,駕駛室裡,船長對高中校長解釋道。
瘋子坐在河灘的頂端,向河的方向佝僂。船慢慢離岸時,他猛地站起來了,好像拉開了的弦上的箭蓄勢已久,朝著船大聲喊叫。船長復又解釋,說只要有船進港卸貨,這瘋子就會來;船走的時候,他每次又都要這樣喊叫一遍。船長最後補充說:但是這瘋子不害人。
臉頰上帶著血跡的瘋子,筆直站立的樣子很有些像是半截死了的木樁,插在河灘頂端的地裡。或許真實情況並非如此,或許布魯斯記憶裡的這個瘋子並不存在。布魯斯在死樹和瘋子這兩個關鍵詞之間建立了聯想,或許恰恰因為當時他的確看到了半截死了的木樁。另一方面,那個他回憶裡不斷出現的異鄉乘客,也許也並非存心要靠向母子二人……卻是布魯斯先注意到了他,又透過意志,才建立起了母親和他之間微妙的聯絡。
在布魯斯的記憶裡,殘存著一組關於這天最後的蒙太奇:瘋子身上骯髒破爛的衣服;母親和異鄉乘客之間默默交換的一個吻;黑人勞工的靜默之中爆發出的瘋子的吶喊:千萬別沉了!千萬……別沉了!以及船離岸的時候,發動機的轟鳴之中異鄉乘客身體的震顫、母親身體的震顫以及他自己身體的震顫。
“不會沉的!”布魯斯彷彿聽見船長對瘋子喊道:“我們會沒事的!”接著他轉過身對布魯斯的父親說:“他不過是個瘋子。每次,開船的時候,他就這樣來叮囑我們幾句。”
暗笑 第十三章(1)
第十三章
週末傍晚,桌上擺放了女人準備的晚餐。由上了年紀的女主人親手烹煮的食物……
點上爐火,蓋上鍋蓋
媽媽給我做麵包啦
但是斑鳩犬啊
我就是不給你我的果凍卷
噢,我的斑鳩犬啊
我就是不給你,我的果凍卷
***
舊港早春的傍晚,週末。
空氣潮溼又刺鼻,預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