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停靠片刻。岸上,一道鵝卵石鋪就的長坡蜿蜒在河堤的泥濘之上。這一站所停靠的城市除了稍小一些,幾乎與舊港無異。船兒停罷,船上的黑人就開始唱著歌謠把糧食卸到岸上去。
那旋律彷彿因經年活躍在唇齒之間而尤其的順暢,或是一落生就攜帶在基因裡似的,隨口哼唱即成板成調。是與生俱來的天賦。潛意識裡的情感……對於天空、河流或一葉漂舟的情感……是隱藏在暗處的神秘主義,除了歌聲和肢體語言,不能為其他方式所表達。黑人勞工的身體彷彿是彼此相屬的,好像天空在那遠遠的地方與河水相接……天便也屬於了河流。他們唱出的旋律輕撫過彼此的肢體。岸邊上,他們中的一員正衝著河流笑罵不止。 。 想看書來
暗笑 第十二章(2)
布魯斯幾乎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麼,可那發音在他聽來粗暴而可愛。當時,這個場景並非以歌語的形式,而是以色彩的形式儲存在了布魯斯的腦海裡……許多年以後,這個場景在回憶中復現成了流狀的色彩……紅色、褐色、金黃色源源不斷從黑人勞工們黑色的嘴裡傾瀉出來。
布魯斯和媽媽在這歡快的樂音裡坐著。黑人們唱:“啊,寶貝,啊,我的寶貝。”詞句根本不重要。也許詞句從未重要過,也許詞句從來不該被認為是重要的東西。布魯斯隱約記得,他們唱到一隻斑鳩犬的事。
“斑鳩犬”?
噢,我的斑鳩犬。
噢,噢!噢,噢!啊,我的斑鳩犬。
那些跳上跳下往來於船岸之間的深色身軀彷彿融化又凝固在了一起似的,不分彼此。
人與人的身軀竟能夠如此徹底地融合嗎?那一天,母親的手緊緊握住布魯斯的手,溫度從面板傳遞到面板。近旁,年輕又修長的外鄉乘客從早上起就一直在船上。可以肯定的是,母親和這個年輕男子之間,這一路上都牽扯著一根看不見的絲;對這種微妙的氣氛他們都半知不覺。高中校長根本感覺不出這一點,唯獨男孩兒和那修長青年身邊的同路人看出來了。那一天,這青年雖然一直在甲板上踱步閒聊,可彷彿總有一部分注意力,是放在了這對母子身上的。太陽逐漸西沉到水面之下的時間裡,這青年心裡的什麼也似乎逐漸向母子的方向飛過去了。
現在,看起來日頭就快整個落入河裡。天空密佈粉霞。
青年的手落在同伴的肩頭,臉龐轉過來對著母子二人。母親的臉好像當空的霞色一般,也是粉撲撲的。她沒有往青年的方向看,而是看向了別處的水面。男孩兒的視線則切換在兩者之間。這時間裡,男孩兒感到,媽媽的手握得更緊了。
這個出現在布魯斯遠離家鄉、隨同父母沿河而上的船上的男青年,究竟是布魯斯的記憶產物,還是確有其人呢?想象一下,也許這個人物只是布魯斯創造出來為了更好地匹配自己的母親、更好地解釋她、更好地渲染她的工具?更進一步思考,布魯斯對於母親的許多記憶,也很有可能只是他想象力的創造。他盡愛這麼天馬行空地想不是麼?
不拘如何,那個晚上在俄亥俄河上行駛著這麼一艘船,這一事實是確鑿無疑的。夜幕降臨以後,船在最末一站之前停靠。三四個乘客在這裡下船去往近旁崖上坐落的小鎮。黑人繼續搬運貨物,行走間彷彿踩踏著舞步。兩匹老馬拉著一架老車一路朝著崖上的小鎮去了。河岸邊可見兩個白種男人。短小機敏的那個手裡拿著賬本,清點運上岸的谷袋數目。“一百二十二,一百二十三,一百二十四……”
忙碌的黑人繼續唱著:
噢,我的斑鳩犬。
噢,噢!噢,噢!啊,我的斑鳩犬。
矮個兒邊上是個眼神狂熱的瘦高個兒。他們的上方,駕駛室裡,船長同布魯斯父親說的話清晰可聞:“瘋子。”“瘋子”指的正是那瘦高個兒。瘦高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