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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到“狼”用長長的手指翻起語文課本,他狡猾地說:“今天學習《半夜雞叫》。”
“狼”的臉永恆地掛著令我們小便失禁的狡猾表情。大家都說過,二十多年來,“狼”那狡猾表情經常進入我們的夢境,印象比當年還要鮮明。“狼”說:“《半夜雞叫》是一部小說的節選。這篇課文揭露了地主階級對農民的殘酷剝削。歌頌了農民階級的智慧……”這時,“老婆”把臉放在課桌上打起了呼嚕。
“狼”臉上的表情突然十分生動起來,他把課本輕輕地放在案臺上,右手摸起了彈弓,左手從紙盒摸出一顆泥丸。
我說過“狼”是神彈弓手,他打彈弓從不瞄準。他拉開彈弓。教室裡很靜。我們看到皮條被拉長了,皮條被拉得很長,我們的身體卻縮得很短很短。皮條上積蓄了一股力量,我們聽到一隻孤獨的蒼蠅在頭上嗡嗡地鳴叫著飛行,它把凝固的空氣劃開一道道縫隙,教室裡的空氣宛若黏稠的蜂蜜,透明又混沌,緩緩地轉動著,像一塊方糕。我們甜蜜地戰慄著,在戰慄中等待著。在“狼”的彈弓下,每一顆頭顱都不安全。為了讓我們看得更清楚,一縷雪白的陽光穿透蜂蜜,照耀著“老婆”的頭臉。“老婆”的頭上不時滑過被光線放大了的蒼蠅的陰影。他歪了一下頭,被我們看到擠扁了的腮,擠咧縫的嘴。嘴唇蜷曲著,露出細小的白牙,一絲冰凌般的垂涎把他的嘴角和桌面聯絡在一起,蒼蠅的陰影飛進他的嘴裡,他閉上嘴,蒼蠅的陰影粘在他的鼻子上。他打著很不均勻的呼嚕。該發射了,“狼”別折磨我們了。
固然我們對彈子擊中皮肉時發出的響聲已經很熟悉,但依然感到緊張。我們都成了被“狼”的胳膊抻長的橡皮條。他把我們抻長抻長無窮地抻長,緊張緊張緊張得夠嗆,緊張隨著抻長增長,終於,一聲呼嘯,彈丸打在“老婆”的腦袋上。
我們立刻鬆懈了,懶洋洋地,教室裡迴旋著我們悠長的吐氣聲,蜂蜜般的空氣開始稀薄並因為稀薄而流動。倒黴的冠軍是“老婆”。他的頭髮裡非常迅速地鼓起了一個核桃大的腫塊,細細的血絲滲出來,即使看不到我們也知道。
“老婆”從板凳上蹦起來,捂著頭上的腫塊哭起來。
“你還好意思哭!”“狼”又拉起了彈弓,“老婆”叫了一聲娘,捂著頭鑽到桌子底下去了。
“狼”一鬆臂,嗖溜一聲,把那隻龐大的蒼蠅打落在“小蟹子”的課桌上。在這樣的神手面前,我們的頭顱如何能安全?
“狼”提著一根臘木杆刮削成的堅韌教鞭走下講臺。教鞭是“狼”的第二件法寶,他揮舞著它,像騎兵揮舞馬刀,空氣嗖嗖急響,我們脊背冰涼。是誰幫助“狼”刮削了這件兇器?“狼”的空閒時間全部消磨在那個女人身上,是誰選擇了這種彈性最好、打人最疼的臘木杆為“狼”製成了教鞭,為“狼”增添的利爪?難道那彈弓還不夠我們消受的嗎?一定還是那個暗藏在我們隊伍裡的內奸。我們決定,揪出這個內奸後,決不心慈手軟。
“我知道他是誰!”詭計多端的“耗子”眨巴著小眼睛說。
你立即逼住“耗子”,用你那壓低了的美麗歌喉問:“他是誰?!你說!”
“耗子”支支吾吾地,眼睛裡跳躍著恐怖的光點,“耗子”不敢說。
你舉起你的鞭子———我們星期天一早去田野割青草時,你的腰裡一定彆著那支皮鞭子,不管綿羊在不在身邊。“耗子”說:“我不知道他是誰……我是說著玩的……”
你把鞭子往下一揮,把一棵玉米一側的四張大葉片抽斷落地,簡直像一把刀。要是“狼”的腰裡有朝一日也掛上“騾子”式的皮鞭,我們就沒有活路了。
你的行為使我們恐懼(6)
“知道你是瞎猜!”“騾子”把鞭子掛在腰上,淡淡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