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不能冤枉一個好人,也不能放掉一個壞人。”那時候村裡開始了清查階級敵人的運動,社會形勢緊張,我們經常聽到東邊的勞改農場裡響起槍斃階級敵人的槍聲。
你比我們早熟,所以你去追趕“小蟹子”,我們不去。你個子比我們大,面板比我們白,一塊跳進墨水河游泳時,我們羞恥地發現你的那兒生長出毛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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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提著教鞭在桌椅板凳間穿行著。有時他穿著漿洗得雪白的硬領襯衣,襯衣的白顏色刺著我們昏暗中的眼睛。“狼”身上有一股十分令我們不愉快的香肥皂的味道。我們厭惡他的衛生,他可能更加厭惡我們的髒,所以他的身體經常觸近“小蟹子”的時候,你很有所謂。“狼”伸長脖子對“小蟹子”進行個別輔導時,你便把桌子搖得嘎吱吱響,或是誇張地咳嗽。“狼”抬起頭,警惕地看著你。突然,“狼”的教鞭抽在你的背上。你站起來。“狼”怒吼:
“滾出去!”
你卻坐下了。
所以,沒有人懷疑為“狼”製造教鞭的是你。誰敢跟“狼”作對誰就是我們的領袖,誰捱了“狼”的鞭打不哭不鬧誰就是英雄。
上《半夜雞叫》那天,“狼”讀到地主被長工們痛打那一節,我們歡呼起來,“狼”得意洋洋,以為是他出色的朗讀感動了我們,這個蠢狼。
我們的歡呼聲把“狐狸”驚動了。“狐狸”是我們的教導主任,有時給我們上堂政治課,講一些戰鬥故事什麼的。“狐狸”比“狼”還壞,“狐狸”給你記過處分,因為你自編自唱反革命歌曲。“文化大革命”中,我們把“狐狸”打回了老家,聽說去年秋天他掉到井裡淹死了。他不死也該六十歲了吧。
“熊羆”是我們的校長,“豪豬”是“熊羆”的老婆,我們不去想他們啦。騾子!騾子!你開門呀,老同學們想跟你喝幾瓶燒酒呀。
你把自己關在房子裡,不做聲,更不開門。
3重複地描寫在“狼”的白色恐怖和高壓政策下的生活,並不是愉快的事情。但他逼迫我們的回憶,這大概就是偉大人物和平庸百姓的區別吧,這大概就是天才與庸才的區別吧。不是你親自逼我們回憶,是你的力量轉移到他人身上,他來逼我們回憶。
《藝術報》的女記者把她的名片一一分發給我們,然後就開啟了她那架照相機,啪啪地拍照著我們。你看你看,禿子跟著月亮走,總是好沾光,是不是,她才不會用她的膠捲為我們照相。她有張很長的臉,鼻樑也顯得特別長,雙眼很大,起碼有四層眼皮。用咱莊稼人的眼光來看,這姑娘是個優良品種,如果她再嫁個四層眼皮的丈夫,生出個孩子難道不會有八層眼皮?我們坐在“耗子”家的粉條作坊裡,抽著那善心的女記者分給我們的帶把兒的美國煙,接受她的採訪。這是前年秋天的事兒,跟我們第一次看到他那已經很不小的玩意兒根根上生了毛兒是一個季節。
高粱通紅,一片連一片,在墨水河的南岸;棉花雪白,一片連一片,在墨水河的北岸。我們的鐮刀和草筐子扔在河堤上,衣服扔在草筐子上。赤裸裸一群男孩子立在河邊的淺水裡,那就是我們。其中一個最高最白的就是你。那時候鬼都想不到你將來是個跳到河裡救小孩的英雄。你的嗓門兒不錯我們知道。女記者告訴我們:“對。騾子,這名字很親切,我可以這樣寫嗎?他少年時的朋友們都親切地叫他‘騾子’。他的同班同學們都自豪地說:我們的‘騾子’。”“你願意怎麼寫就怎麼寫吧,誰管。”老了更機靈的“耗子”眨巴著眼說:“這大姐,我們的‘騾子’真是匹好騾子。”“耗子”諂媚地笑著,那被紅薯澱粉弄得黏糊糊的手指卻悄悄地伸向了女記者放在土堆上的煙盒。
“碗得福兒!啊歐吃米也五歐!”女記者嘟嚕了幾句洋文。
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