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冷的風。
他們問:“爹,俺娘是怎麼死的?”
“你們的娘是病死的。”
4 我還聽說他們的爹是個黃眼睛的人,村裡有鄙諺曰:“黃眼綠珠,不認親屬。”他們的爹是個陰沉、邪毒的人。他們的爹把糧食換成白酒,每日都醺得半醉,嘴裡咿咿呀呀地唱。他們十幾歲時,聽到村裡的人喊他們的爹:“四瘋子,學聲狗叫吧,給你兩毛錢!”
他們像狗一樣長大了,誰也不知道他們的衣服是從哪裡買的,他們倆五冬六夏都穿著一樣的杏黃|色衣裳,儘管衣裳上抹著烏七八糟的髒東西,但依然是杏黃|色。
有一天上午,他們的爹抓到了一隻老貓,拴在院子裡一棵蘋果樹傷疤累累的樹幹上。爹說:“你們好好給我看著它,要是讓它跑掉,我就剝掉你們的皮!”
爹提著一隻筐子走啦。他們開始觀察那隻老貓。他們同時感受到老貓的陰森森的眼神和它對人類的難以消解的仇恨。它蹲在樹下,眼睛裡的瞳仁忽而變長忽而變圓,跳蚤在它的身上亂紛紛爬動著。它用破碎的爪子抓搔跳蚤,往往把毛撕下來,往往把臉抓破,卻於跳蚤無損。後來老貓伸出舌頭舔背上的毛時,他們同時伸出舌頭舔嘴唇,他們同時產生了舔舔貓背上油光膩膩的雜毛的強烈願望。僵硬的舌頭在他們嘴裡笨拙地運動著,舌尖上漾開一股子香噴噴的藥味。他們互相打量著,但眼珠一碰,便清楚了,他們之間的感覺完全相同,產生的疑惑也完全相同。他們往前移動了一步,離老貓近了一些。蘋果樹上掛滿青黃葉片的枝條籠罩著他們。老貓眯縫著眼睛,沒有顯示出一絲一毫的驚慌,也好像沒有不愉快的情緒。他們大著膽子又前進了兩步,貓睜圓了眼睛,淒厲地嚎叫了一聲,嚇得他們腿如彈簧,腰似風標,飛一般逃出蘋果樹的陰影。喘息甫定,香噴噴的藥味又吸引著他們向老貓逼近。老貓暴躁起來,向他們撲來。它的每一次瘋狂跳躍都被拴在頸上的鏈子給徹底粉碎,它在地上翻滾著,它用牙齒啃著那條鐵鏈。貓的背毛直豎著,香味從那兒來,誘惑也從那兒來。
他們找來兩根幹槐樹枝條,遠遠地站著,戳那貓的背,貓的憤怒到了極點,咬鐵鏈子、抓地、嚎叫、拉尿,但都無法制止這兩個黃頭髮男孩的惡作劇。他們把沾著貓毛和貓毛之油的槐枝抽回來。他們同時伸出舌頭,貪婪地舔著槐枝上的貓的油膩,舌頭漸漸柔軟啦。———這兩個男孩喜歡舔貓背的事村裡人人皆知。我聽說他們的這種癖好之後,感到很驚訝,找人去問為什麼,誰也不能回答我———他們把那隻老貓戳得半死不活的時候,他們的爹回來啦。
復仇記(3)
爹挎著筐,筐裡盛著胡椒、花椒、桂皮、茴香、芫荽、蔥、姜、蒜等等作料。看到他們戳貓,爹竟然沒發怒,只是用眼睛斜了他們幾下子。爹找出蒜臼子,把調料搗碎。然後,爹走到蘋果樹下,對準貓頭,用包著豬皮的大鞋尖,猛力一踢。貓被踢飛起,在空中翻了兩個滾;貓跌落在地,在地上翻了兩個滾。仔細一看,貓頭破裂,貓眼珠迸出,貓鬍子上掛著血珠。他們的脊上有一股涼意,宛若小蛇在爬升。
爹把貓掛在樹杈上,進屋裡去了。兄弟倆趁著這機會,飛撲過去,伸著鮮紅的舌頭,舔著貓身上的毛。他們枯黃的小臉變得紅潤又鮮豔。爹站在背後,好奇地打量著這兩個黃毛小子的怪異舉動,狐疑之色濃重地罩著他的臉龐。
“你們要幹什麼?狗孃養的!”他終於怒罵起來。
感受到來自背後的威脅,他們戀戀不捨離開貓,四目晶亮地驚恐,注視著爹的臉。爹臉上的肌肉不自然地抽搐著。他們的嘴唇則細細地哆嗦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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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舉起一把生滿紅鏽的牛耳尖刀,尖聲喊叫:“我宰了你們倆狗爹弄的、狗孃養的王八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