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後天翻地覆,摧枯拉朽,直到“文革”初期,經過不斷的戰鬥減員和非戰鬥減員,內務府和非內務府的一切貴族都已徹底消滅,輪到革命小將挺身而出大比出身,房和樹也置換為軍裝的顏色和款式。革命小將歇菜之後,去年在臺北有女將“上流美”語錄流出市面,如“上流社會咖灰( 啡 )不用這麼大的杯子”、“上餐館不點牛排都是初( 吃 )羊排”以及“偶就是很喜歡買衣湖( 服 ),用每天一條的時間來穿都穿不完,真是傷腦筋”等等。這次也不例外,以“北緯周公子”和“易燁卿”為控辯雙方,一干人對“貴族生活”以及“上流社會”展開了熱烈的爭論以及認真的身份驗證。
這場大戲的戲肉,凸顯於身份驗證的若干專案,如鈔票、穿戴、吃喝、寵物、移動方式以及文娛活動等。然而說是戲肉,無非也是醃肉,因歷史上每一次類似的大戲裡暴露的也都是類似部位的肉。唯一“了有新意”之處,在爭論的邏輯結構,即中間老套,兩頭出新。“貴族帖”的起因和結論,都是“貴族該不該歧視窮人”。透過對“易燁卿”的反覆盤查,“周公子”得出其“不是貴族”的結論,日常起居方式外,主要系因“真貴族從不歧視窮人”。按此思路和虛擬陪審團的一致意見,《 南方週末 》做出終審判決如下:“不尊重別人,也得不到別人尊重。”
從“偶們上流社會咖灰不用這麼大的杯子”到“我們上流社會從不歧視任何窮人”,認識的飛躍,境界之提升,刮目相看。本來我相信中國已無貴族,尤其是看過謝晉在1989年導演的《 最後的貴族 》之後,倒不關劇情或片名的事。一個世紀以來,內憂外患,國難頻仍,瘦了老貴,滅了永貴,一旦國之將國,富人大量湧現,“新貴”仍是一句高度含蓄的罵人話,“貴”而能“族”者,也是一種高度稀缺的資源。別說是當年不招人待見的內務府,就連在總理衙門章京上“行走”了不到一百天的康家後人,也成了公認的“貴族”標本。有人急著尋根認祖,重修家譜,此法雖較為經濟,然而既有找到唐宋八大家的機會,更有京師八大胡同之風險,好在兩者的可信度都極低。不好使,就是急到割裂歷史,罔顧審美規範,藐視經濟規律,也得尊重一下生理規律不是?
貴族者,族也;上流社會者,社會也。此二者果真有之,除了能被公眾娛樂以及對此始終保持正確態度之外( 天涯版主對“貴族帖”的評論:“他們究竟是不是真貴族,大部分網友並不在意。關鍵是他倆都自稱上流社會,而且論戰勝得極其痛快。”在這一點上,周、易的表現皆堪稱專業到位 ),唯一的識別標準不是別的,正是對“下流社會”的歧視。一個人有錢,只能被稱為富人;當一個以上的富人同時進入了一種有組織有紀律的狀態,上流社會方才得以成立。歧視,沒有商量的歧視,正是上流社會不變的紀律,它使“上流社會”成為像國族那樣一個堅不可摧的“想象的共同體”,同時還確保了所謂貴族精神及貴族氣質的成立,此二者,正是作為被歧視方的公眾的永遠不變之追求,這才是真正的史上最強。上流社會一旦放棄一貫的歧視,非但上流社會不復存在,下流社會也將瓦解,最嚴重的後果,就是此想象共同體的解體。上、下流社會的身份認同及連帶的歧視和反歧視,都建立在這個共同體之中,互為慾望物件。齊澤克說:“正是在幻想的核心中,我們所遭遇的是同他者的慾望之間的關係,是與後者不透明性之間的關係:在幻想中上演的慾望不是我自己的而是他者的。”這種幻想的力量是如此官能性地強大,以至於“不得不定位‘我思故我在’這種強迫性神經病式的看法”。此意義上,《 一場虛擬世界的反歧視大戰 》的主戰場,實在是一個恰當得不能再恰當的空間,當然,更是一個強得不能再強的標題。
憎人富貴嫌人窮——這是粵語對人性的一個基本判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