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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作人已不再是傳統意義上的那種儒生。在對“綱常倫理”的態度取向上,他與胡適迥然異趣。胡適儘管在理念上是一個“全盤西化”論者,抨擊名教亦不遺餘力,但他的一生卻證明其骨子裡依然是一個“忠孝愛國”的傳統儒生。在私生活上,他是一個順從舊式婚姻的大孝子、偉丈夫;在公共生活上,則更是一個自覺地“以無偏無黨之身”替政府“說公平話”,“做面子”的好公民、諍臣。為著所謂的“國家整體利益”,他甘願犧牲個人的一切,包括人格、良心和氣節。相形之下,周作人則要大徹大悟得多。在“五四”時期,周作人與魯迅一樣,都是思想界出名的反禮教鬥士。魯迅掙脫了儒家群體至上的觀念框限,畢生都在呼喚著中國國民的人的自覺和個性解放,周作人在這方面比魯迅走得更遠,他從人道主義的立場鼓吹自我中心和個體至上,認為“人愛人類,就只為人類中有了我,與我相關的緣故”,甚至因此而卸去了對國家和民族的責任重擔,成為無所羈絆的個人主義者。

然而,恰恰是在中國文化的深層核心這一層次上,周氏兄弟明顯地分道揚鑣了。魯迅勇敢地突破了傳統士大夫的和諧心態,他的內心燃燒著生命的熾熱,充溢著感性的衝動,表現了徹底的特立獨行精神。而周作人則同胡適一樣,陷入了“和諧意境”而終生不能自拔。不過,兩人在表現這一中國文化共同的方式上是頗為迥異的。如果說胡適是以一種入世的儒者形象出現的話,那麼周作人則更多地顯露出某種出世的老莊風度。他曾說過:“我從小讀《論語》,現在得到的結果除中庸思想外,乃是一點對隱者的同情。”他崇拜陶淵明,“在30年代,有人稱他是現代的陶淵明,他便高興地引為知己”。甚至他之所以鍾愛釋家,多半也是因為道釋在隱逸上一脈相承的緣故。

周作人與莊子的精神聯絡是如此的密切,可以說,正是從這裡開始,釀成了他的人格悲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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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作人:現代隱士的一幕悲劇(3)

現代隱士的正、反、合:傲世、順世與遊世

從某種意義上說,莊子精神的所有精義可以濃縮為一個“遊”字。莊子的人生哲學是一種遊世哲學。這是理解莊子,也是理解周作人全部複雜性的要害所在。

遊世,對於周作人來說具有雙重的意蘊,它既是一種處世之道,又是一種人生意境。

作為一種處世之道,遊世內含著兩個彼此矛盾又相互依存的對立層面。首先是傲世。周作人有著極為玄高的理想追求,他憤世嫉俗,對人世的昏暗和周圍的庸俗極為鄙視,他的情緒深處充滿著牢騷、不平和叛逆。在這一點上,他同習慣於將現實合理化、“不可救藥的樂觀主義者”胡適截然不同,“四·一二”政變後不久,胡適在上海對“江浙黨獄”不置一詞,卻大談特談人力車不文明。周作人在北京憤然作文詰責,他列舉了大量血腥屠殺的事例後問道:“不知胡先生以為文明否?”即令到了1936年,當談到有人讚揚他文字寫得平淡時,他仍然感慨地說:“中國是我的本國,是我歌於斯哭於斯的地方,可是眼見得那麼不成樣子,……真不禁令人怒從心上起也。在這種情形裡平淡的文情哪裡會出來,手底下永遠是沒有,只在心目中尚存在耳。”周作人是孤高的、憤世的,但這一切僅僅蟄伏於內心世界中,一旦置身於現實,他既然不能像魯迅那樣立志反抗,就只能走向傲世的反面——順世。現實是如此的黑暗,而個人又是那樣的渺小,在他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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