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類能言本來是多此一舉”、“苟全性命於亂世是第一要緊”之類的話你很難分辨究竟是諷世還是自警。確切而言,此時周作人的遊世還遊得不那麼自如、瀟灑,至少他的心裡是惶惶不安的。

然而,在那樣一種生存環境的長久刺激下,周作人身上那原本存在的“紳士鬼”漸漸得志,主宰了他的全部生命。他企及了老莊的高層意境。而對世道的黑暗、混濁,他不再那麼“浮躁凌厲”而日益顯得平心靜氣,他似乎已沉浸於“忘”的世界。魯迅說過:“我們都不大有記性,這也無怪,人生苦痛的事太多了,尤其是在中國。記性好的,大概都被厚重的苦痛壓死了;只有記性壞的,適者生存,還能欣然活著。”周作人為了生存下去,唯有藉助於“忘”。他不再感到“老是寫不出文章”,在“草木蟲魚”中他重新找到了生活的樂趣。他洋洋灑灑,信筆漫談,迎來了小品文創作的第二期高峰。他在“‘過去與未來相遇之處’為自己找一個安身立命之點”,借英國性心理學家靄理斯之語,自稱心裡“有一個叛徒與一個隱士”,“既要做隱士,又要使別人相信並且特別是要自己相信仍然是舊世界的叛逆者,或者說,把向舊世界作戰的全副武裝從戰場上帶回來,裝點在隱士的幽居之中,這就是周作人找到的安身立命之處。

到這個時候,他已很少那種不自信的自嘲,他欣賞自己這種集叛徒與隱士於一身的遊世風度,他的自我感覺愈來愈良好。他“大傲若謙”,宣稱自己無所信仰,對一切均取懷疑態度,“自知無所知”。實際上,“他是自信已經洞察一切,先前相信過的這個那個主義固然已經不值再提,靄理斯等等也只是為我所用,他只相信自己,他以對自己的信仰代替了其他一切信仰”。他自以為已經超越於一切世俗的功利、人間的善惡之上。所有的衝突和對立到他這裡都得到了完美的均衡,一切強烈的東西在他的精神結構裡都失去了地位,“他主張人的臉上只需要淡淡的表情,例如微微一笑,或是眼光中的一種流露,只要這樣就好,他把一切強烈的表情都說成‘掀起鼻子,露出牙齒,彷彿是要咬人的樣子’”。“他甚至從根本上否定感情,明確地說:‘感情是野蠻人所有,理性則是文明的產物’”。

既然自己的精神是如此的脫俗,那麼任何行為的庸俗也就無傷大雅,甚至可以化俗為雅。即令日後屈辱附逆,幹了為國人所不齒之事,他也要拼命維護自我的良好感覺。他對自己的墮落不辯一詞,幾次援引“倪元鎮為張士信所窘辱,絕口不言,或問之,元鎮曰,一說便俗”這則故事,好像“他們處世與附敵的一切‘無所謂’而又一切都‘深有理由’似的”(馮雪峰語)。實際上,周作人表面故作鎮靜,裝出莫測高深的架式,但在其深層意識裡,卻不得不求救於一定的心理防衛機制以恢復自感傾斜的心理天平。我覺得,當週作人出任偽職之後之所以一反常態鼓吹起儒的人世哲學,文學主張也從“言志”轉向“載道”,其原因與其說像“評析”作者所認為的那樣有“謀官”動機,倒毋寧說是藉助“理性作用”以消解內心的焦慮,“入世”並非其本意,乃是一種自欺,一種精緻得多的阿Q心理。這種“化俗為雅”的姿態,正如馮雪峰當年所沉痛指出的那般:當人們“正要像對一個被強辱的婦人一樣替她叫屈的時候,她又說這是出於她自主、由她自己的高興,這真夠說明那墮落與頹喪的不可收拾了”。遊世的境界高則高矣,美則美矣,然而一旦在現實中遭際那種非此即彼的境遇,就會依照其自身的邏輯毫不容情地跌落,徑直跌進地面上那最骯髒、最醜陋的泥坑中去。

周作人:現代隱士的一幕悲劇(5)

這,就是周作人的人格悲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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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作人悲劇的意義不僅在於他個人,而是他代表了現代中國相當一部分知識分子。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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