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兒離家近,一個人去也很安全。
白先勇家原是我們的近鄰,白家的孩子我們當然是面熟的。
《現代文學》刊出我的短文過了一陣,我一個人又在松江路的附近的大水泥筒裹鑽出鑽進的玩。空寂的斜陽荒草邊,遠遠有個人向我的方向悠悠閒閒的晃了過來,我靜靜的站著看了一下,那人不是白先勇嗎?
確定來的人是他,轉身就跑,他跟本不認識我的,我卻一直跑到家裡,跑進自己的房間裡,砰一下把門關上了。背靠著門,心還在狂跳。
“差點碰上白先勇,散步的時候——”在畫室裡我跟顧福生說。
“後來呢?”
“逃走了!嚇都嚇死了!不敢招呼。”
“你不覺得交些朋友也是很好的事情?”老師問說。他這一問,我又畏縮了。
沒有朋友,沒有什麼朋友,唯一的朋友是我的老師和我的書。
過了一陣,老師寫了一個紙條給我,一個永康街的地址,一個美麗的名字——陳秀美。
那張地址,擱了一個多月也沒有動它。
被問了好幾次,說好已經轉人介紹了,只等我去一趟,認識一下白先勇的女同學,交一個朋友。
我迫不得已的去了,在永康街的那幢房子裡,結識了我日後的朋友——筆名陳若曦的她。
事隔多年,秀美再與我聯絡上,問起我,當年她筆下的《喬琪》曾否看見我自己舊日的影子?
當年的老師,是住在家裡的,他的畫室築在與正屋分開的院子裡。
誰都知道顧家有幾個漂亮的女兒,有時候,在寂靜的午後,偶爾會有女孩子們的笑聲,滑落到我們的畫室裡來,那份小說世界裡的流麗,跟我黯淡的生活是兩岸不同的燈火,遙不可及。
有一個黃昏,我提了油汙斑斕的畫箱下課,就在同時,四個如花似玉、嬌嬌滴滴的女孩兒也正好預備出門。我們碰上了。
那一剎那,彼此都有驚異,彼此都曾打量,老師介紹說,都是他的姊妹。我們含笑打了招呼,她們上車走了。
在回家的三輪車上,我低頭看著自己沒有顏色的素淡衣服,想著剛剛使人目眩神迷,驚鴻而去的那一群女孩,我方才醒覺,自己是一隻什麼樣的醜小鴨。
在那樣的年紀裡,怎麼未曾想過外表的美麗?我的衣著和裝扮,回憶起來只是一片朦朧,鮮豔的顏色,好似只是畫布上的點綴,是再不會沾到身上來的。
在我們的家裡,姊姊永遠在用功讀書,年年做班長——她總是穿制服便很安然了。
驚覺自己也是女孩子,我羞怯的向母親要打扮。母親帶著姊姊和我去定做皮鞋,姊姊選了黑漆皮的,我摸著一張淡玫瑰紅的軟皮愛不釋手。
沒有路走的人本來是不需鞋子的,穿上新鞋,每走一步都是疼痛,可是我近乎欣悅的不肯脫下它。
那時,國外的衣服對我們家來說仍是不給買的。
有一日父母的朋友從國外回來,送了家中一些禮物,另外一個包裹,說是送給鄰近趙姊姊的一件衣服,請母親轉交。母親當日忙碌,沒有即刻送過去。
我偷開了那個口袋,一件淡綠的長毛絨上衣躺在裡面。
這應該是我的,加上那雙淡紅的鞋,是野獸派畫家馬蒂斯最愛的配色。
第二天下午,我偷穿了那件別人的新衣,跑到畫室去了。沒有再碰到顧家的女兒,在我自以為最美麗的那一刻,沒有人來跟我比較。
我噹噹心心的對待那件衣服,一不小心,前襟還是沾上了一塊油彩。
潛回家後,我急急的脫下了它,眼看母親在找那件衣服要給人送去,而我,躲在房中怎麼樣也擦不掉那塊沾上的明黃。
眼看是沒有別的法子,我拿